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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卫伋往事


  就在同一时刻,从甬道的声音也呼啸而至。那声音又有些不同,近前声响更大。待冲到我们眼前时,就径直冲向了尸虫。

  我这才看清,那是一群像鹌鹑一样的鸟儿。体型都是圆滚滚的,但是姿势却很灵活。头上顶着小冠羽。黄金色的羽毛,赤红色的嘴喙。‘

  我从没见这么多的鹌鹑,还不怕死似的一般接二连三地冲进墓室里。像一团飞奔的太阳。

  那些鸟儿吃起尸虫来极利索。秋风扫落叶一般扑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虫子整个吞了下去,连个嗝都不打。

  我和夏征舒极自觉地凑回到极乐身边,把这片战场留给了鸟儿。

  极乐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冒着汗轻轻喘着气,而起来气力不支的样子。

  “这些鹌鹑好厉害,不会被这些尸虫毒死吗?”我惊叹道。

  “什么鹌鹑……”夏征舒笑笑,“这是肥遗鸟啊。”

  他说着眼光莫测地看了极乐一眼,不再说话了。

  肥遗鸟?不是传说中的神鸟吗?如今这世道,能见上一只都是稀罕了。

  我们三个人就如看戏一般瞧着肥遗鸟的表演。不一会儿功夫尸虫就被那群鸟儿吃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那群鸟儿又接二连沿路飞了出去。只有一只冠子赤红的肥遗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子,在半空中对着极乐微微低下头,似在行礼。

  极乐微一颔,那鸟儿打个转也纵身飞走了。

  “那真得是肥遗鸟吗?”我叹道。

  不等极乐回答,夏征舒抢答道:“除了它,试问还有哪种鸟儿能够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尸虫。”

  传说肥遗鸟的肉食能已疠,可以杀虫。确实是世间毒物虫卵的克星了。

  他忽然挑起眉毛,把我向他拉近一些,挑衅道:“你不是一般的极乐鸟吧,怎么能调得动这么大批的肥遗鸟?”

  极乐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他们欠过我一个人情,答应关键时刻要救我一命。”

  夏征舒一脸不信的样子。

  我扯了扯他袖子:“你是不是嫉妒我们极乐深藏不露啊!”见他仍是意气难平,我又说道:“谁还能没点小秘密呢。”

  他看了我一眼,这才不情愿地把胳膊放下来啦。

  “极乐,你知道这尸虫的来历么?”我问。

  “最早是南方一种尸盅之毒,听说最早是鬼方国的秘术,但是自从鬼方国出过一个操纵这个秘术的神后,就在鬼方国失传了。”极乐完全没有受到夏征舒质疑的烦恼,简单直接地解释道。

  “以尸骨为食的尸虫秘术,未免也太过可怕了,使用这种秘术的还能够封神吗?”我十分讶异。

  “谁说神一定会行善了,”夏征舒冷冷笑道,“这位神,便是有名的雌雄煞神。雌雄莫辨,出了名地喜食人魂魄。”

  我揉了揉头,笑道:“看来宣姜的事儿,比想像的还要复杂很多啊。”

  “你若后悔,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极乐轻轻道。

  “后悔?”我哈哈笑道,“百无聊赖会让人后悔,虚度光阴让人后悔,惹事生非可不会!”

  我的视线转向卫伋的棺椁:“既然宣姜已经尸骨无存了,我们只能看看他的记忆了。”

  棺木已经打开。卫伋的白骨上绫罗的仍然保留着清晰的纹路。

  夏征舒上前一步,手中一道红色的光芒慢慢闪烁,由小到大,渐渐蕴成一道红灿灿的光晕。

  在卫伋的记忆将我们淹没之前,我听见极乐的声音:“你觉得我们能从他的记忆里找到答案吗?”

  “可以的。”我答道。

  从进到这墓室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可以的。

  差别只在于那缺失的是怎样的故事。

  萱草,又常作谖草。

  宣姜在费尽苦心将自己的墓室与卫伋连在一处,在这屋里刻满了萱草,甚至极有可能在死之前,都在定时在这棺上摆置新鲜的萱草花,可能只是愁肠百转地念着一首诗吧。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便我心痗。

  世上哪里寻得忘忧草?能让我种在后院里。我的夫君啊,一旦我开始思念你,我就心伤不止。

  我想着这首诗,很快被一阵耀眼的金灿灿的光芒笼罩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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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睁开眼睛,正是一片春光明媚,山光逶丽。

  我一眼便认出了卫伋,他身着一身黛绿,黑色的金镶玉带钩腰带。这点品味倒是转了几世都没变。容颜也几无差池。只有发饰和服饰的形制有所不同。

  他手中拿着萱草编的花环,在对面几个嘻笑作一团的少女面前窘成了大红脸。

  终于一个少女半嗔半怪地笑了几个丫头一眼,巧笑倩兮地以扇子半遮面,遮不住的笑意盈盈心波荡漾。

  那少女面如拂柳,有着清扬柔丽的容貌。穿着橘黄色的轻纱,像一团云霞。

  那种开放而艳丽的服饰,一看便知是时下女子地位最高的齐国

  “柔玺……”看着女孩子越走越近,卫伋的眼中星光璀璨。

  原来卫伋早在年少时就已经出访齐国了。我暗自想着。

  记忆翻转,另一个画面闪现在眼前。

  卫伋似是结束了在齐国的拜访,一边吩咐了人收拾行装,一边心神不定地四处张望。

  好容易盼到一个熟悉的倩影。他有些雀跃地飞奔过去,发现侍从在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便轻咳了两声,假装四处闲看着庄重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还掂着一根狗尾巴草不安分地晃着。

  “卫伋有点可爱哎。”我抿嘴一笑。

  极乐应声:“似乎比栾盈戒备心要少些。”

  “柔玺!”他走到女孩子跟前,“你来啦,我还担心你不肯跟我走。”

  女孩子脸红扑扑的,看着少年的眼睛里都是柔情蜜意。她一边想从卫伋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反被抓得更紧了。

  她一低首,无限温柔:“我,我确实不能跟你走……”

  卫伋眼中一黯,“什么?”继而急切道:“我正室虽然需要父亲指婚作不得主,但我待你是真心的。我知道做侧室是委屈了你。但是我在卫国一样会为你办一场风光的婚礼。”

  柔玺一指挡在了卫伋口不择言的唇上:“我只怕你就这样带我走,父王可就要一路杀到卫国去了?”

  “父王?”卫伋呆住了,“你不是父母皆不在了吗?你?”

  她捌过一侧的头发在耳后,半是羞郝半是遣绻:“对不起,我本不是刻意瞒着你。我,姓姜……”

  姜姓,齐国皇族之姓。

  姜柔玺,这个娇丽如朝霞一般美好的女孩子。确实就是被后人反复吟唱着具有“子之清扬,扬且之颜”无双美貌的宣姜了。

  然后当是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的佳话。

  身为卫国太子的卫伋向齐国求婚齐僖公钟爱的公主柔玺,俏美的妆容,华美的红绸做的嫁衣。当是佳人笑颜如花,

  只不过,当卫伋再见到姜柔玺的时候,她在哭。

  她站在卫宣公的身侧,肩头抑扯不住地微微耸动,脖上尚有未消褪的吻痕。她咬紧了嘴唇努力不出声,唇已经咬出了血口。眼框像是一阵阵汹涌的潮水,泛着盈盈的酸涩和红晕,只是那样哀怨地盯着卫伋。

  卫伋的眼睛里,一个是有些尴尬又藏不住得意的父亲,一个是抑着泪水和屈辱的未婚妻。

  他的情绪里愤怒和绝望已如翻腾的海水,眼中有着麻木的茫然。

  而他终于只是脆下身,行礼,重重地磕下一个头。

  记忆切换。

  雨夜。

  “殿下,殿下三思啊!”卫伋的近卫拉着他,“此去便再不能回头了!”

  卫伋打定了主意要带姜柔玺私奔,他精心策划,在雨夜与她重逢。两人已在马车上,顺利地出了城门。

  逃脱生天的短暂喜悦却瞬间被柔玺的一阵干呕击溃。

  他这才注意到她微微降起的小腹。整个人呆住了。

  马车就在城外一动不动。

  “回去吧。”缰持了好久,卫伋听见自己说。

  姜柔玺上一秒的宽慰被击碎,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卫伋,一字一顿道:“急子,你说什么?”

  她已经不复是那个朝霞般灿烂无忧的少女了,可是她仍然是美丽里的,像暗夜里没有光照的幽幽的彼岸花,默默的美丽,再静静地枯萎。

  在拉着卫伋的手登上马车的一瞬间,她的脸庞,像是又镀上了一层久违的阳光。

  而这时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太阳沉入大地,永恒的暗黑笼罩大地。

  她噙着泪水:“就因为我的有孕在身,你,你便不要我了吗?……”

  她的声音在发颤,是绝望也是希望。

  “这不是寻常的孩子……”卫伋缓缓地说,“他是父王的孩子,是我的兄弟。我若带你走,以后我们当如何自处?他当如何自处?他会从一出身便成为天下的笑话的!”

  “那我呢!”她哭的嘶心裂肺,“难道我不重要吗?我对你来说,还不足够成为你的理由吗?!”

  卫伋没有说话。

  而他送姜柔玺回宫的时候,她没有回头。

  姜柔玺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起名寿,公子卫寿。

  卫伋明里暗里细心地照顾着这个孩子,如父如兄。

  姜柔玺仍然是卫宣公最受宠的妃子,第二年,公子朔出生。

  自此在姜柔玺变成宣姜之前,她再也没有对卫伋流露过一丝柔情。

  卫伋则相反,他对姜柔玺和她的两个孩子都还保持着无限的温柔和耐心,直到公子寿长到十五岁的那一年。

  而宣姜之为宣姜时,卫伋和卫寿都早已相继死去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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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怔舒收拢起手中的红光。

  卫伋的记忆到此结束了。真是奇妙啊。卫伋的记忆里没有被任何黑暗侵袭,始终都带着温柔的光芒。即使是那些最悲伤和愤怒的时刻,也是如此。

  “这两个人果然有一腿,可要时过境迁也不是什么什么不了的事情嘛……”夏征舒盘腿往地上一坐,对我说道,“喂,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我才从恍悟中醒过来,看见极乐虽然没说话,但眼睛里也有探询的目光。

  “虽然卫伋的记忆里还有不少缺失的部分,也足够了。只不过我有一个胆大的设想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宣姜会变成厉鬼……”我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他们两人目光都定在了我身上。

  我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你们觉不觉得,公子寿的长相,比起卫宣公,更像卫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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