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在发现自己又冲进一片密林中后，林筱筱插着腰，使劲叹了口气。

        啊，真是无趣！这已经是第三片树林了。

        先是松林，接着是芭蕉林，现在又是一片桃林……

        折腾了这么久，林筱筱早就饥肠辘辘了，可惜闯入的所有幻境，都没发现一点儿能吃的东西。哎呀腹中空空，不想干活！

        少女委屈地扁扁嘴。

        她正插着腰默默吐槽，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烤肉香。

        林姑娘仰着头使劲嗅了嗅，确定自己不是幻觉后，眼睛霎时亮了，像闻到鲜味的小猫。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顺着香气寻了过去。

        小桃枝上春风早，浅碧叶端青烟暖。

        在大好的风光中，林筱筱拖着酸痛的身体，揉着微微发烫的额头，尽量维持脚步轻悄。

        待到寻到香气的来源后，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蹑手蹑脚地没入一旁的灌丛中。

        在这个世界闯荡这么久，她早就学乖了。有诱惑在前时，反要更加小心。

        拨开灌丛，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这一看，登时心下一惊，默默感慨自己机警。

        桃花树下站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

        银白色的长发拖到脚踝，银灰色的眼瞳木然无神。面孔苍白，毫无血色。脖颈上有青色的裂纹，像枯萎的藤蔓，缠上脸颊，添了一道诡谲之感。

        身上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白褂，又肥又大，极不合身。

        她静静站在那里，面前架起高高的火堆，专心致志地烤着食物，一串又一串……

        桃林花影绰绰，风一吹，落英缤纷。

        花瓣落到她的银白的头发上，有点儿好看。而她对此全无注意。只是专心地做着手上的事，好像那是顶要紧的事，是全天下她唯一关心的事。

        是苏桃桃。

        或者，说是镜妖更加准确。

        林筱筱瞪大眼睛，眼睫忽扇忽扇眨得飞快，心里有一丝紧张，又有一点儿激动。

        找到她了！破解幻境的关键人物！

        而且她还在烤肉，闻起来好香……

        滋啦~

        一股焦糊味。

        林筱筱定睛一看，镜妖一缕银色的头发卷进了火堆中，在暖风中窜起一小撮火苗，接着熄了，飘起一缕烟来……

        可是那家伙的一双眼睛仍旧木然地紧盯着手上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翻转，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头发糊了一样。

        林筱筱：“……”

        她默默地想：我要有这专注力，清华北大任我挑。

        “等你好久了，”镜妖幽幽道，声线稚嫩，没有一丝情绪，“出来吃吧。”

        诶？

        林筱筱有些迷惑：是在跟我讲话吗？

        “在镜中捣了这么久的乱，也该饿了吧。”依然是孩童干净嗓音，但是语调没有丝毫起伏，落在心里凉凉的，像是寂寞的雪。

        那片雪缓缓吐出三个字。

        “林姑娘。”

        林筱筱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既然被邀请了，那也不必扭捏。就算心里害怕，也要掩藏住。只有看着足够可靠和有力量，才有机会和镜妖做交易。

        林筱筱竭力稳住虚浮的脚步，装出淡然的模样。随着一步步靠近，肉类的香气直钻入鼻孔，腹中不禁作起响来。

        可等她看清女童正在炙烤的食物后，神色霎时变了。

        一串串扭曲的老鼠！

        被烤成了肉干，飘浮在火焰之上。

        林筱筱心中作呕，再次明白了什么叫：进退维艰。

        吃是不敢吃的，推托又像不领情。对上镜妖银灰色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林姑娘觉得自己本就昏沉的脑袋，登时嗡嗡直响。

        “不吃便算了。”女童幽幽道，“虽然我在这里烤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关系哦。”

        林筱筱：“……”

        还没等她说点儿什么，突然林中土里伸出许多只青灰色的利爪，其中两只拽住林筱筱的双脚，一下把她拖进土里！

        林姑娘只感觉自己在腥臭的尸土中被来来回回拖拽，她极力屏住呼吸，双目和嘴巴紧闭，以免被灌进了令人作呕的污泥。

        在尸土中被疾速拖着游荡几圈后，她被利爪抛到树上，却发现一整个林子都燃着熊熊烈火。红焰舔舌，树木焦黑。

        火光中，镜妖站在火焰中央神经质地大笑，一点儿都不似方才那淡然模样。

        于此同时，燃烧着的桃林中，响起许多婴儿的哀嚎声，哭得嘶声裂肺，犹如山峦崩塌，让人心生惧意的同时，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碎。

        林筱筱深嗅了一口焦糊之气，大喊一声：“破！”

        刹那间，烈火消退！

        她仍蹲在灌丛，而镜妖依旧淡然地在树下烤炙着东西，桃花瓣粘在她的银发上，一派岁月静好。

        林筱筱松了口气。

        果然，从刚刚她闻到头发燃烧的焦糊味后，就再度被镜妖拖进了幻境之中！

        这家伙！实在太擅长用各种气味唬弄人了。

        她从灌丛中踱了出来，径直走向那个淡定烤肉的小妖怪。不客气地道了一句：“我饿了。”

        “哦，拿去吃。”镜妖面无表情，木然地举起一串肉来。“给你烤的。”

        “什么肉？”林筱筱问得直截了当。

        “呃，”小女孩歪着头，像是脑袋不大灵光，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怔怔地说，“白白的，有毛……长耳朵，短尾巴……”

        “野兔？”林筱筱问。

        镜妖犹疑着点头，指指树根下那一堆白绒毛。

        林筱筱：“……”

        “真乖。”她松了口气，笑容灿烂地摸摸镜妖毛绒绒的小脑袋，被镜妖躲了过去。

        银发女童张嘴，亮出尖牙，语调冷淡地叫：“别碰我。”

        算了算了。

        上来就揉人家小朋友的脑袋，确实不大礼貌。

        她接过小女孩手中递来的烤肉，大嚼起来。

        镜妖呆怔在原地，幽幽道：“吃了我的东西，就要帮我的忙……”

        林筱筱停下来，了然地笑：“我知道。帮你报仇！”

        “唔……”小女孩木着一张脸，仰头看她，“嗯，我……”

        “看你说话挺费劲的，我帮你说。”林筱筱笑了笑。

        她竹筒倒豆子般道，“我在太虚幻境中三番两次破局，引起了你的注意。你把我招来此处，顺手考验了我一番，发现我还不赖。所以，想要我和你做交易。如果我想真正脱离幻境，就要帮你报仇！对不对？”

        镜妖神情微怔，银灰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随即点点头。

        “其实你已经困住了你的仇家，但是他术法高绝，你担心迟早他会破局，找到你这儿来，所以才急需帮手。”林筱筱抹掉嘴角的油花，指指自己，“那个帮手就是我。”

        镜妖又立即点点头。

        “但是，只给一口饱饭，就要我为你做这个麻烦的活，我觉得不大公平。”林筱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嗯？那你想……你想……”白毛萝莉憋了许久，挤出两个字，“怎样？”

        “我呀，”林筱筱向小丫头靠近两步，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空洞的眼睛，轻轻道，“我要和你结契。你愿意做我的使徒吗？”

        如果能够收伏镜妖，就相当于得到太虚镜。万千幻境，可为己所用。

        而且，这个银发小萝莉，虽然有点儿呆，有点儿冷漠，但长得好可爱。

        镜妖愣住，破天荒地眨眨眼，空洞的眼神中，泛出一丝活络气。她迟疑了一瞬，幽幽问了一句话。那句话像一根冷针一样扎在林筱筱心里，刺痛了她。

        泛起疼，泛起酸涩的难受。

        她问的是：“你不嫌弃我吗？”

        可怜的弃婴亡魂。

        根据原作描述，苏桃桃本是无数弃婴死后，凝聚而成的灵魄。因为人所弃，卑微自闭。因无人教养，不擅言辞。得太虚宝镜之灵气，成为了镜妖，尤擅令人“因执入幻”。

        看着面前小童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卑怯，林筱筱眼眶忽然湿了。

        她张开双臂，温柔道：“我很喜欢你，又怎么会嫌弃呢？”

        镜妖眨眨眼，像是在消化她的话。少顷，点头讷讷道：“可以。”

        她看了林筱筱良久，终究没有走进那个怀抱。

        忽而狂风皱起，落尽群英。云碎成粉末，风沙迷得人张不开眼。

        当耳畔的呼啸声暂停，换成沸腾的人语声后，林筱筱才敢张开眼睛。

        天地皆是一片波光粼粼。放眼望去，不见边际。

        而在这片巨大的水镜之中，熙熙攘攘站满了许多人。葛袍乌巾的道士，青衣玉冠的师兄们，腰系宫铃的师妹们，天河派，凌霄宗，聆音谷，上清教，七杀门的弟子们……

        甚至，人群中，还有几个瑟缩在地的妖魔精怪。

        这些便是失踪的那些人了。

        “陶长老！骆长老！”一群昭华派的弟子呼啦啦地围了过去。看见失踪多时的两位长老，本来惊慌的弟子们霎时欣喜。

        “师妹！你、你这些天来哪里去了？就是困在这水镜中了么？”

        “卢师弟——！臭小子可让我们好找，呜呜呜……”

        “快看看身体是否无恙？”

        “大家都平安无事，可真是太好了！”

        ……

        林筱筱站在巨大的高台上，目光在那些人身上飞速扫去，围观这个“大型认亲现场”。

        “高台上站着的是谁？”有弟子好奇地问。

        王庚见卢师弟平安回来，心里正高兴，听到有人问，他往水镜高台上一望，顿时一愣，轻叫道：“是和青城派一起上山的林姑娘！”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吴鹤云把夏卿卿抱在怀中，心中慌乱。

        有师弟拍拍他的肩膀，伸手指着高台，急道：“吴师兄，快看！上面站着的是不是林姑娘？”

        吴鹤云顺着手指，遥遥一望，立刻目瞪口呆，喃喃道：“林姑娘怎么站到那里去了？她旁边的……是妖怪？”

        二十出头的青年立刻更加慌了。

        师妹这厢还昏迷着，林姑娘又被妖怪挟持了？其他门派失踪的弟子们大多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怎么唯独他青城派这么倒霉！

        认亲暂停片刻，这些仙家的长老和弟子们纷纷注意到了水镜高台上的林筱筱，和她身旁的银发萝莉。

        有站得近的弟子感受到了妖气，赶忙亮出了法器。

        而站得远的，也感觉到了不对，在看到前面的同道亮刃后，也跟着纷纷抽出剑来。

        一时间，仙家弟子们的上万双眼睛，盯紧了那高台，剑拔弩张。

        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天河派小弟子，剑尖对准了高台上的银发萝莉，率先开口道：“大胆妖孽，祸乱众生！还不速速伏诛！”

        人群中有人附和：“若是乖乖束手就擒，上天有好生之德，普渡道君也许会留你一条生路。”

        “岂可给她生路！就算我们答应，后山桃林中那些亡婴的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绝不能轻饶她！”

        “那些孩子好可怜，绝不能轻饶她！”

        “可是，那些婴孩不是噬灵魔吃掉的吗？这个小妖怪是噬灵魔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

        林筱筱低头，看着身边的银发女童，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空洞的银瞳像盲的一样，神情木然地听着台下人群的审判。

        像是一捧孤寂的雪。

        林筱筱眉头紧蹙，不由得嘟囔道：“呵，人啊，总是急于审判。”

        这一句声音很轻，轻得几不可察。

        却落在了高台不远处，慕昀书的眼中。

        他像是“看”懂了她的话，空濛的眸子中，大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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