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泔澜江上临时加设了好几个岗哨，气氛忽然变得很压抑，来来往往的船只都会被检查很多次，不仅如此，连称霸漕运的归源阁的船也被扣了两艘船。

        稽沅山上的归元阁宫殿森罗、楼台飘渺，归源阁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焦急地寻找百里桑宵。今早归源阁运货的两艘船被官府扣了，百里居雄派人去与官府交涉，可竟是连官府的门都没有进去，官府的人说这是尤将军的命令，他谁都不见。

        这事可气坏了百里居雄，左右的人好不容易才劝住要动武的老阁主，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少主百里桑宵又遍寻不见了。让众人找的焦头烂额的主人公，此刻正在竹径清幽的箩茵居里，悠闲地陪百里居雄受伤后就变得痴痴傻傻的亲儿子百里泉钓鱼。

        箩茵居是百里居雄夫人生前的居所，院子里有一方池塘，据说她生前经常在此烹鱼给百里居雄吃。百里泉出事之后就一直在此静养，此刻钓到好几条鱼的百里泉呆滞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少主，大家都在等你主持大局。”线同匆匆赶来，看见百里桑宵果然在这里。

        “知道了，你出去等着吧。”百里桑宵依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百里桑宵向来是如此，线同从认识他开始，他就是这般宠辱不惊的状态，不过那时，年少的他没有这些赫赫的事迹和名声加持，人们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安静的少年。后来，百里桑宵用这淡然的神态收拾了当时盘踞已久、恶名远播的水匪浑沅帮后，大家都渐渐明白了，他的安静只是表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中的自信与冷静。

        桑宵起身要走，百里泉的表情有些难过，也有一丝恳求，百里桑宵很难得露出了笑容，浅浅的很好看，最符合他现在的年纪，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我得走了，你把鱼儿放回去吧。”说完把钓来的鱼递给百里泉，看着百里泉把两个人钓来的鱼放回了水中。

        “走吧，我们直接去旌州府衙。”百里桑宵从箩茵居出来后便径直下山了。

        乾元殿里气氛压抑的快要窒息了，方才皇上对御阶之下一问三不知的大臣们发了很大的脾气。皇帝手扶额头、眉头紧锁，大臣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不语。

        好好的官船就这样不明所以的沉没了，贡银被百姓竞相争抢，这对皇权而言是种挑衅，而且，这背后的隐情怕是不少。当皇帝问到泔澜江官船与贡银一事时，那些大臣都不约而同地将责任推到了归元阁的身上，一时间各怀“鬼胎”的群臣竟都束手无策。

        早朝后，皇帝特意留下了江震海。

        “你有何对策？”

        “臣认为，这件事情不单纯，事情背后牵扯到什么眼下还不好下定论，只是，如今劼阈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大动干戈，若是此时朝廷自己乱了阵脚，怕是要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了。”

        “朕接到密报时，就已经让下密旨让尤光济控制局面以安定为主，不过，该有的结果还是要有，毕竟得给天下一个交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全权处理，十日为期，十日之后朕要结果。”

        江震海和皇帝对于这件事情背后的水有多深都心里有数，江震海明白皇上这旨意背后的深意，他有条不紊地领旨告退。

        旌州府衙的会客厅内，百里桑宵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从他坐下开始已经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却还是未见到尤光济。线同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不过，看见百里桑宵依旧气定神闲的坐着，他便什么也没有说，只好继续静静的侍立在百里桑宵身后。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后，尤光济才出现。尤光济年过五旬，身穿铠甲依旧威风凛凛。

        尤光济与百里桑宵相互打量着对方。

        这是尤光济第一次见到百里桑宵，百里桑宵整个人清瘦却不羸弱，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如雪后骄阳一般的眼睛。百里桑宵的眼神里满是笃定与自信，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他怕是会由衷的赞叹一句好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侠客。

        百里桑宵不卑不亢的站着，并不主动献媚迎合，直到尤光济收回目光后才行礼。

        “在下，归源阁百里桑宵。”依旧恭敬有礼却不曲意逢迎。

        尤光济并未直接说话，走到椅子旁坐下才开口：“归源阁我只听过百里居雄。”

        “名字只是个符号，将军知道归源阁便可，今日正是要与将军谈归源阁的一件事。”说完毫不畏惧的迎上尤光济审视的目光。

        “你为何来老夫心中清楚，不必谈了，老夫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请便吧。”说完起身便要走。

        “将军，那晚些时候再来拜会，我今日应该不会空手而归的。”并无一丝一毫的乞求之意，反而透出满满的自信。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满口狂言，本将军这里不是江湖，不会容你为所欲为。”

        尤光远走了几步，听见百里桑宵的话之后停下了脚步，他伫足背对着百里桑宵，看不见神情，不过，单从声音里就感到了一种压迫。

        “尤将军，桑宵从不说做不到之言，告辞。”他说完礼数周全的转身而去。

        这句话尤光济听明白了，今日一见算是百里桑宵递给尤光济的一张拜帖，目的已经达到，他便可以离开了。尤光济停下脚步，今日他见到了与他心照不宣，又亲自送上门来的百里桑宵，他回头只看见少年清瘦的背影。

        副将郦朗急匆匆地走进来，他呈给尤光济一封密函，尤光济一看密函的印戳急忙接过来打开。这是皇上的密旨，密旨的内容让他莫要声势太大，先稳住局面，顾全大局与江震海配合。

        又是江震海，他与此事有多大牵涉呢？归源阁若是朝廷明里的祸患，那江震海就是朝廷暗里的不安。江府几代积累不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都是极高的，到了江震海这一代更是地位稳固难以撼动。

        江震海当初借助废太子之事设计掌握了朝廷钱粮的命脉，想如今，要动摇他的地位，已经是一件需要好好从长计议的事情了。

        尤光济心中思虑着对策，可是既然皇上旨意已下，那些船自然不能再扣押。尤光济想到今早百里桑宵离开时那笃定的表情，难道他早就猜到朝廷会有此意，还是他的眼线已经到了如此中枢的位置了，他心中隐隐的不安。

        江边人流熙熙攘攘，百里桑宵与线同坐在离江边最近的一间茶舍里，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因为多增了许多哨口，江面上的船只比平日里少了许多，反倒衬显出了江景的开阔。

        茶舍里的客人都在谈论着今日这般严查的原因，人们谈论的内容五花八门，而在这些谈论的内容里，归源阁和百里桑宵被提到的次数最多。桑宵默默地喝茶不想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直到看见两艘船经过茶舍时，船头挂着一只有归元阁徽记的装粮食用的布袋。

        百里桑宵与线同互视一笑，心知这回的事情已经办妥。

        “尤将军下令放行了，咱们快去领船吧。”一个商贩打扮的人跑进茶舍来唤他的同伴。这一声落下，茶舍里好多人都纷纷起身赶去领船了。

        “少主，要不我去看看吧？”线同见百里桑宵稳坐未动问道。

        “急什么！坐下等一会儿，你不急，他比你急。”

        百里桑宵看着江面上的船渐渐多了起来，他喝完最后一口茶，端起线同的茶杯递给他。

        “润润嗓子，一会儿怕是又要费些口舌的。”

        “你多喝点，我应该不用费口舌。”线同愣了一下说道。

        百里桑宵无奈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渡口的人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大多是在此处准备领船的，桑宵看见尤光济正站在不远处高高的哨楼里俯视人群。

        “少主，当差的说，旁人的船都能离开，偏只有咱归源阁的船不许放行，我看，八成是尤光济下的令。”线同询问后匆匆跑过来说道。

        百里桑宵看着高处的尤光济对线同说：“走吧，咱们去给尤将军送个‘礼’。”

        “礼？咱们今日未曾备礼呀。”线同一时间未明白桑宵所指的礼是什么。

        “这个‘礼’，名叫‘台阶’。”说罢桑宵笃定的向尤光济走去。

        哨兵通报后，便领命带着桑宵上了哨楼，桑宵顺着尤光济的目光看去，目光所及的下方是为了生计辛苦经营的人们，从这样的角度看见的风景的确更加开阔。

        “百里桑宵见过尤将军。”

        尤光济并未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看桑宵。

        “桑宵想请教将军，我归源阁的船为何不予放行，若是因为桑宵上午说的话，那我在这里给将军赔不是了。”

        “哼！你归源阁的船犯了王法，莫说是船，连归源阁都莫想脱离干系，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人，拿下。”

        “慢！”桑宵依旧气定神闲：“桑宵不知我归源阁的船犯了哪一条王法，还请将军明示。”

        尤光济见他一脸疑问的表情，心里暗暗冷笑，他令郦朗带着百里桑宵去亲眼看看归源阁船上的罪证，可是不一会儿，他们便回来了。郦朗神情有些慌张地对尤光济悄悄地说了句什么，顿时尤老将军忽然就十分生气，尤光济深深地打量了桑宵一眼。

        “既然如此，你便将归源阁的船领回去，今日，老夫记住你了。”尤光济说罢便带着手下怒气冲冲的走了。

        原来，在船只要放行时，旌州巡查卫查看各船载货情况，在归源阁的船上发现了大量夹运的私盐，贩运私盐是重罪，更何况数量如此之大。

        尤光济本想借此打压一下归源阁的气焰，可是，方才副将再带着桑宵去看时，一船一船的盐却变成了一船一船的米。这中间不过才隔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偷梁换柱，是他的手段高，也是朝廷内部的积弊严重，所以才让他得了可以钻的空子。

        回到归源阁时天色微暗，百里桑宵再一次不负众望、不出所料地被人们谈论着归来。

        桑宵从百里居雄住处出来时，夜色已深。

        桑宵走在归源阁长长的回廊里，夜色静谧清明，廊檐上远近合宜的挂着整齐的灯笼。曲折的回廊把天空围成棱棱角角的形状，百里桑宵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而他的思绪早已飞出这小小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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