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噩梦

早上天微微亮的时候，沈蔚临就醒了。他睡觉的时候，窗帘一直都要留些缝隙，让房间不那么黑暗。

        回想着昨天他和蒋颂的对话以他气急的一句“猜你个头”外加一个肘击结束，沈蔚临靠在床头叹了口气，和蒋颂在一起他总是很难保持冷静。

        昨天他给了蒋颂一下就跑了，今天却还要和这人一起吃饭，估计是要被他还回来。

        有来有往。这是沈蔚临和蒋颂这么多年一直秉承着的传统。

        沈蔚临都怀疑要是哪天自己骂了蒋颂或者打了他之后，嘎的一下人没了，蒋颂会不会因为没办法落实传统而被气疯。

        想想蒋颂被气疯的样子，沈蔚临嗤笑一声。

        没在床上多耽搁，沈蔚临起床洗漱、换衣服，在去蒋毅行家之前，他还要去见个人。

        文化巷的一家意式餐馆，二楼栏杆的双人小桌那里坐着一个穿着马甲的男人，面前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早。”沈蔚临走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

        男人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蔚临，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见老啊，沈医生。”

        “这么多年你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贺老板。”沈蔚临回敬道。

        贺奕游端起咖啡杯，吹了吹，神色正经许多，“说真的，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这个同志还是很有血性。”

        “我自己也没想到。”沈蔚临笑笑，也端起咖啡。

        两人的咖啡都是一样的，双倍奶双倍糖，从沈蔚临本科实习认识贺奕游的时候他就这样，沈蔚临就不明白这人这么怕苦为什么不去喝奶茶。

        “其实你也想过留在丰合，对吧。”贺奕游望着他，似是在探究沈蔚临的内心。

        沈蔚临低头吹着咖啡，算是默认了贺奕游的话。

        贺奕游从身后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像是塞了很多东西，鼓鼓囊囊的。

        “喏，仝恩和其他几人的资料，还有这几年他们经手主治的病历，u盘也在里面。”贺奕游把牛皮纸袋递给沈蔚临。

        沈蔚临接过，拿在手上似是感受着里面东西的分量一般，顿了片刻，才点了下头，“好。”

        “兄弟，你想好了？”贺奕游严肃道，“其实你可以不答应我的，回丰合还有大好的前程。”

        沈蔚临眼底暗了暗，冲着贺奕游惨然一笑，“我又不只是为了陪你趟这浑水的，咱俩还没那么深的革命友谊。”

        “沈蔚临，我没和你开玩笑，”贺奕游望着沈蔚临，沉声说着，“这里面多的是能在这个城市一手遮天的关系，如果这事没成，你最好的结果是走人、去穷乡僻壤开个小诊所，最坏的结果”“我知道，坐牢，或者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有可能，”沈蔚临想都没想，道出自己最坏的下场。

        “可是，如果我不能给自己这几年一个交代，我会比死了还难受，”沈蔚临靠进椅子，半张脸渐入阴影中，只露出森白的牙，“或者，从那件事起，我就已经死了。现在回来，冤魂索命。”

        贺奕游看着沈蔚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疯模样，叹着气摇了摇头。

        “你看过恐怖片吗？”

        沈蔚临轻声道。

        “冤魂索命，无论最后有没有什么灵媒道士来作法捉鬼，一开始都会死几个的。”

        两人又坐了一会，沈蔚临看了看时间，“我去结账？”

        贺奕游冲他摆了摆手，“你走就得了，我还有约，结束了一起付。”

        沈蔚临点点头，刚站起身，就听贺奕游突然开口，“对了，听说你又和蒋颂凑到一起去了？”

        凑到一起？沈蔚临呵笑一声，如果可以，他和蒋颂，这辈子最好都别再凑到一起。

        “贺老板消息真灵通啊。”沈蔚临道。

        贺奕游歪歪头，“还行，只不过一直好奇你和蒋颂到底是什么关系罢了。”

        “我和蒋颂？”沈蔚临心说这有什么可好奇的，他俩能是什么关系，还能是朋友么？那叛逆期比命都长的玩意儿连他微信好友都不加。

        “从小就打得难舍难分的，”贺奕游眨眨眼，“现在你回康仁，他刚好也在，这么凑巧吗？”

        和贺奕游分开后，沈蔚临开车去了三中宿舍。还不到十点，他就准备在车上先看看贺奕游给的东西再上去。

        打开文件袋，沈蔚临抬手将里面的纸质资料拿了出来，仰着头楞了一会，才低下头去看。

        第一页是入职档案，仝恩的。

        照片里那人笑得温文尔雅，可他眼镜后狭长的眸子，却像蛇一样盯着沈蔚临。

        沈蔚临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强忍着，沈蔚临翻开下一页。

        沈蔚临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坐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就连有人靠近自己的车窗他都没反应，直到那人用力地敲了两下车窗玻璃。

        “谁——”沈蔚临猛然抬头，对上蒋颂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沈蔚临连忙把散落在副驾驶的资料收进文件袋，把文件袋扔到车后座的脚垫上，才从车上下来。

        “看小黄书呢，这么投入。”蒋颂抱着手臂，打量着沈蔚临。

        沈蔚临甩上车门，“怎么，你感兴趣？”

        蒋颂嗤笑一声，“那得看写的怎么样了。”

        沈蔚临本就是随口接了一句，听了蒋颂的话反应了一下，“你这方面要求还挺严格。”

        “还行，”蒋颂侧头，“能让沈医生看的这么入迷，一定很吸引人。”

        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往这边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沈蔚临的车。沈蔚临看那些资料以及后面慌乱收拾的模样全都落进蒋颂眼里。

        等沈蔚临锁了车先一步往单元楼走去的时候，蒋颂望着车里出了一会神，才迈步跟上。

        “开门啊。”走到门口，沈蔚临冲蒋颂抬抬下巴。

        蒋颂看了眼自家新换的防盗门，呵了一声，“我没钥匙。”

        沈蔚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抬手敲了两下门。

        蒋毅行和张知雨应该是忙着收拾，好半天才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一拉开门，沈蔚临就看到蒋毅行系着围裙，手里还拿了一把没择完的茴香。

        “是小临来啦！”蒋毅行笑着让沈蔚临进来，然后大声冲厨房喊了一嗓子，知会看锅抽不开身的张知雨。

        厨房抽烟机轰轰作响，蒋毅行和张知雨大声地说着话，沈蔚临被招呼着换鞋吃水果。小房子里热闹极了。

        只有蒋颂一个人，默默地跟在沈蔚临身后，从鞋柜里拎出自己的拖鞋换上，然后走到沙发另一端的沙发床上坐下，身子陷进靠枕里，仿佛家里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一样。

        蒋毅行和沈蔚临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又去厨房了，留下沈蔚临和不受蒋毅行待见、闭目养神的蒋颂。

        “葡萄，你吃不吃？”

        躺了一会，蒋颂感觉嘴边凉凉的，睁开眼，沈蔚临把一颗葡萄摁在他嘴唇上。

        蒋颂张嘴，“不”字还没说出口，葡萄就被人塞进了嘴里。

        “还挺甜的，”沈蔚临道，“那天我拿过来的。”

        吃饭的时候，张知雨夺走了蒋毅行的酒杯，和沈蔚临喝了起来，问着他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如何，问他今后的打算。

        “有女朋友了吗？”张知雨问道。

        沈蔚临笑着摇了摇头，“没”

        张知雨听了，转头看向一边默默夹菜的蒋颂，然后叹了口，“你说你们两个，模样好工作好的，怎么就没有一个领姑娘回来的呢？”

        “蒋颂一直没谈女朋友？”沈蔚临笑道，“他上学那会比我受欢迎多了。”

        上学的时候，沈蔚临虽然脾气不算好，但对女生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蒋颂则是对谁都一副臭脸。就这样，从初中到大学，喜欢蒋颂的女生还是很多。

        “那是因为你来者不拒，”蒋颂淡淡道，“那帮女生彼此看不顺眼，你和谁都玩，人家自然不愿意理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沈蔚临眨眨眼，“你这么懂女生，还一直单身？”

        “我不是懂女生，我是了解你，”蒋颂抬眼看沈蔚临，目光深沉，“单身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

        “反正你们两个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对象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感情都是要培养的！”张知雨语重心长道。

        “小临喝酒了，一会就在这休息吧，吃了晚饭再走。”蒋毅行道。

        “我回楼上就行。”沈蔚临道。卢舒慧的房子就在楼上。

        “我上次去你家找你小姨，看你的房间地上床上都是她们娘俩整理出来的衣服被子，估计你要回去休息还得先收拾，你就在这待着吧。”张知雨劝道。

        听张知雨说完，沈蔚临想起自己上次回去，自己房间确实被堆满了卢舒慧和席照雪的换季衣物。要不是自己的床和书桌书架都在，他还以为那屋子被改成杂物间了呢。

        “别想了，你一会就直接去蒋颂的房间休息！”蒋毅行道。

        蒋颂停下筷子，“什么？”

        “什么什么，”蒋毅行看了一眼蒋颂，“反正你也不回来，想你来吃顿饭都得七请八请的，让小临躺会怎么了？”

        “您干脆直接把他弄咱家户口本里来得了。”蒋颂气笑了。

        蒋毅行瞪了瞪眼，“你说得对，有空咱们就去派出所，把你挪出去先！”

        眼看蒋颂和蒋毅行又要杠上，沈蔚临抬手给了蒋颂一下，低声说道：“干嘛呢你，那天咱们说好了的。”

        那天晚上蒋颂和沈蔚临保证过不再和蒋毅行吵架。

        蒋颂挨了一下，瞪了沈蔚临一眼，但也不再还嘴。

        吃完饭，蒋颂大概是不想再留在这看着沈蔚临鸠占鹊巢，眼不见心不烦，就离开了，留下沈蔚临进到蒋颂的房间。

        蒋颂应该是真的很久没回来了，房间里除了沈蔚临几年前来时看到的那些书和摆件外，没有一点新添的东西。

        哪怕这样，张知雨应该也定期打扫蒋颂房间，换洗床单被罩什么的。沈蔚临把窗帘拉上，隔着被子躺在了床上。

        可能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比平时入眠要快了很多。一开始，他睡得还算安稳。不知睡了多久，沈蔚临感觉到忽冷忽热，心脏一直往下坠着，像没有尽头一般。周遭一片黑暗，时而静得心跳声被放大无数倍，时而又无比杂乱，许多叫喊声让沈蔚临头皮发麻。他不停地挣扎着，无声地嘶吼着，企图让这一切停下来。

        “沈蔚临！”有人在叫他。那个声音穿透了一切黑暗，传到沈蔚临耳边。

        “你怎么了？”沈蔚临听到那人在问他。

        “黑，好黑……”沈蔚临呢喃着。

        下一秒，房间的窗帘被人拉开，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房间，沈蔚临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停止坠落，身子也不再挣扎颤抖，那些快要把他逼疯的叫喊声也渐渐从他脑海中消失了。

        他睁开眼，果然又是蒋颂。

        “你怎么了？”蒋颂一条腿抵在床边，双臂把沈蔚临扶住，皱着眉头问道。

        沈蔚临张了张嘴，最后哑着嗓子道：“做了个噩梦。”

        蒋颂又盯了沈蔚临片刻，才放开他，起身离开床边。

        “我通过了。”蒋颂道。

        “什么？”沈蔚临头还是懵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个好友申请，”蒋颂走到房间门口，扭动把手，“我通过了。”

        “你如果有事，可以找我。”说完这话蒋颂就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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