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宋睿回别墅的时候，家里正好有客人。

        他关了门，督了一眼客厅上身着西装的男人，对面坐着身姿笔挺，富态十足的宋媛。她穿上职业装时是穿梭在学校和公司雷厉风行的校长和总经理，穿上礼服披风的时候，又是个姿态端庄的富太太。

        宋睿有些自嘲地想，宋媛真是把这个顾家女主人的身份做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了。

        比起这样的宋媛，宋睿更怀念以前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那个朴素的女人。

        会做几样他喜欢吃的家常菜，然后亲切地为他夹菜，说：“儿子，多吃点。”

        宋睿从短暂涌起的回忆中抽身，他进门后，宋媛注意到他，淡淡地抬眼，平静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扫过，然后继续看向面对自己继续说话的男人。

        “现在陆董事一直在拉拢其他的董事，这可能会对您造成不利的局面。”男人说。

        宋媛抿了抿薄细的唇，点头：“我知道了，没别的事情，你就先走吧。”

        男人起身，转身看向宋睿是愣了一下，点头表示打了招呼，然后快步离开。

        宋睿对离开的男人并不陌生，他是顾廷辉的秘书，现在也是辅助宋媛工作的人，他时长能在家里和学校看见他，是个十足好用的工具人。

        宋睿准备上楼，被宋媛叫住。

        “有事？”他没回头，只是淡淡地问。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因为担心宋媛而赶回来，但就在刚刚她那神情淡漠地扫了自己一眼，他生起了无名之火。

        他不懂。

        为什么她对谁都好，唯独对自己的亲儿子总是这样淡漠？

        记忆中对他会笑的女人仿佛是他臆想出来的，和眼前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完全联系不上。

        宋媛的声音和她刚刚的神情一样淡漠：“你昨晚去哪了？”

        宋睿冷笑了声：“你还知道关心我去哪儿吗？”

        “不要和我阴阳怪气的说话。”宋媛说，“最近你少给我惹是非，现在局势很不稳定。”

        宋媛口中所说的局势，是顾氏集团内部出现的内部纷争。其实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不服气宋媛来坐这个位置，当时顾廷辉病危，直至现在还是昏迷状态，宋媛作为他再婚的妻子临危受命，在同气连枝的亲信和周教授的力保下才坐上校长和总经理的位置。

        集团内部一直有人为此心存芥蒂，想把宋媛拉下马。

        宋睿虽然不想理会这些事，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就是知道的太清楚，所以一直在备受煎熬。

        他希望那些人可以成功，这样宋媛也许就会离开顾家，但看着宋媛每日精疲力尽的状态，他心中产生了一丝不舍，这是她想要的，他是应该帮她，还是彻底无视，他一直没答案。

        直到他昨晚听说了梁津主动说起他妹妹的事情，他才恍然间有了一个答案，他应该帮宋媛的，他是她的儿子，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思及此时，宋睿自嘲般地笑了下，他转身，看着面前面容精致的女人，开口道：“宋校长不希望我惹是生非，那么我最近就安安分分地在家帮你带孩子，如何？”

        宋媛晲了他一眼，她还是头一次见宋睿如此乖顺的态度：“你最好是。”

        说是带孩子便真是带孩子。

        连续几天，宋睿都没出门，在家陪着顾闻，顾闻在英国回来后，整个人便的开朗很多。在宋睿印象里，顾闻就是个很开朗的小孩，即使面对顾廷辉昏迷这件事，他依然能用自然轻松的心态去面对。但宋睿知道，他心里其实很担心，因为就在他去英国陪他的某一个夜晚，他半夜上厕所时，听到顾闻的房间传来呜咽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似乎是被被子蒙住，听起来闷闷的。

        小男孩还是有自尊心的，人前不愿意流露出的情绪，只能被黑夜吞噬。

        可能就是在那一刻，宋睿的心开始变软了，尽管态度依然不屑，但对于宋媛让他飞去英国的命令并不会违抗。

        这天，顾闻跑来他的房间，手里还拿着课本。

        他从国外上了好多年的学，不太适应国内的教学模式，很多课程跟不上，于是只能跑到宋睿的房间敲门，他无意中瞧见宋睿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男人的照片。

        那男人生的好看，眉清目秀的。

        “哥，”顾闻叫着，通过这几天两人的关系飞速的亲近，他胆子不由地大了起来，开始会主动问一些宋睿的事情，“这是你同学？”

        宋睿关掉手机，抬起眼，瞅着面前的小男孩。

        见宋睿不语，顾闻猜想道：“还是说，是你男朋友？”

        宋睿皱起眉：“你才多大岁数，连这都懂？”

        顾闻意识到自己猜对了，笑嘻嘻地坐在床上，悠闲地说：“哥你别忘了，我可是在国外读了很多年的书，那边的文化教育不同国内。关于这方面更是开放，我三年级的时候，班级里就有小男孩蹲在一起亲嘴的。”

        这话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嘴里说出，可是既大胆又刺激。

        “你都在国外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宋睿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小孩，“你不会也跟这些不三不四的洋鬼子鬼混吧，顾闻，我告诉你……”

        “我没有，”顾闻连忙解释，“我喜欢女孩。这种事在我们学校屡见不鲜，所以我并不歧视喜欢男孩的男孩子们，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分男女，只要喜欢，就够了。”

        顾闻思想早熟得厉害，很难相信这样开放坦然的话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嘴里说出口的。

        这话真应该让梁津听听，小孩都比他想得明白。

        “所以？”顾闻露出小白牙，冲着宋睿笑，“刚刚那个照片里的男生，是不是真的是你男朋友啊？”

        印象中，顾闻只记得他这位哥哥只和女孩子传绯闻的，可刚刚宋睿看照片的神情实在过于温柔，这绝对不像是看普通同学或者兄弟的眼神。

        宋睿没回答，相当于默认。

        “那……咱妈知道吗？”顾闻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宋睿。

        “不知道。”宋睿说，“这种事有什么好告诉她的，回头在给把我禁闭，派几个保镖看着我，那我多难受啊。”

        宋媛要是知道他现在喜欢上一个男的，应该会气晕过去吧。

        这么一想，向她出柜，反而成为了最快气她的方式。

        “妈知道应该会气死的吧。”顾闻说。

        宋睿用力点了点他的头：“所以，闭紧你的嘴巴，听到了没。”

        顾闻连连点头，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说出去。

        宋睿打量着这么听自己话的小孩，笑了笑。

        寒假的假期就像从指间缝隙流走的沙，寒风紧跟着一吹，迅速流逝。

        宋睿难得没有出去“风花雪月”，专心在家带孩子，这期间，宋睿断断续续的和梁津发微信。两人之间还残留着最后的一丝尴尬，但宋睿有种预感，当着尴尬消失的时候，就是梁津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除夕那天，临川过分安静，市区严禁爆竹，他只能透过房间的落地窗，偶尔看到远边天际偶尔倒映在墨黑天空上的一点彩色光芒。

        别墅里意外安静，慧姨做了一大桌的年夜饭，可坐在席上吃的人却寥寥数几。

        在这一刻，宋睿怀念起在梁津家里吃大那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午饭，虽然很平凡很普通，但却充满了人情烟火的味道。

        这是他最喜欢，也是记忆深处最怀念的。

        一顿寂寥的晚饭结束后，宋睿回到房间时，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他坐在床边打开，是梁津发过来的一条视频，黑色的夜空不断盛开的烟火，层层叠叠，艳丽炫目。

        紧跟着，梁津又发来一条消息：我想你在临川应该看不到这么美的烟火，所以我大方的和你分享一下。

        宋睿的嘴角微微翘起，手指敲着键盘回复：你既然这么大方，那就再送一件礼物给我啊。

        梁津问：什么？

        宋睿不要脸道：说你想我。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梁津正对着电话里的这四个字渐渐红了脸，隔着屏幕，他的挑逗肆无忌惮：或者说你喜欢我也行。

        梁津对着手机脸红好一阵，终是没有回他。

        新年过后，迎来一个冬日的艳阳天。

        这天，宋媛带着顾闻去第一中心医院看望昏迷的顾廷辉，宋睿在一旁陪同，顺便兼职司机。

        病床上的男人昏迷了快半年，生命特征和状况一直良好，可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医生多次检查，都说以顾廷辉现在的情况，这已经和生理机能无关，能否醒来只能靠患者的思想意志。

        顾闻乖顺地揉着顾廷辉的胳膊，两人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宋媛坐在旁边，神色很是伤情。

        宋睿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这是感觉不似以往的愤怒，或是难过，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

        看望完顾廷辉后，宋睿开车带他们回家。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顾闻搂着宋媛的胳膊，轻声安慰道：“我相信爸爸肯定会醒的，妈，你不要太担心，爸爸他舍不得我们，所以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一向以女强人形象示人的宋媛，竟然无声抹了抹眼泪。

        回到别墅后，宋睿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就在刚刚，他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纵然宋媛多坚强，顾闻多善于伪装，顾廷辉昏迷的事情给他们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而在此时此刻，他是宋媛和顾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可他，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

        就在这一刻，他冒出了一丝名为“愧疚”的情绪。

        也在这一刻，他理解梁津对妹妹那件事后的感受。

        宋睿忽然非常想梁津。

        他想听见梁津的声音，于是，动作跟着心走，当他听到耳边响起的“嘟”声时，才发现电话已经打了过去。

        对方接得很慢，在忙音响起前接通的，梁津似乎在外面，宋睿能听见吵闹的议论声。

        “你在哪？”宋睿问得直接。

        “在寺庙。”梁津回答，看了一眼前面互相挽着手的父母，又看了一眼周边正弥漫的香烟。

        今儿一大早，他就陪着父母来山上的寺庙祈福。

        “你不是无神论的医学生吗？”宋睿听到他的回答，笑着打趣，“难道你不相信科学？”

        梁津倒是说得十分坦然：“科学当然是有据可依，可祈愿也不能没有，人活着总要有个向往和期盼，才能让生命更有意义。”

        宋睿笑得明显：“说得不错。”他思索一下，又问，“那你求姻缘了没？”

        梁津知道他这是又要开始了，他想宋睿这个时间突然打电话给自己，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没事找事的撩拨自己，于是转移话题反问道：“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我可以帮你向菩萨问问。”

        宋睿收敛笑意，有些失落道：“是吗？”

        梁津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宋睿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你帮我问问菩萨，我应该相信自己的心吗？”

        闻言，梁津在人群中停住脚步。

        日光落在寺庙的灰色瓷砖上，似乎形成一道长长的指引。

        梁津不知道宋睿经历了什么，但是他猜想，应该是在过去某一个被自己忽略的事情，在他心里重新拥有了答案。

        心在告诉他应该如何做。

        人不相信自己的心，还能相信什么呢？

        人会骗你，鬼会诓你，唯独心，不会骗自己。

        沉默许久，在喧闹的世界里，梁津轻轻开口：“我刚刚帮你问过菩萨了，你猜他怎么说？”

        宋睿带了一丝笑意问：“他说了什么？”

        梁津语气轻快，却十分认真：“他说，心是不会骗你的，请你相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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