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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犀渠(大修)


两日后。

        夜色沉酽,如浓墨染透,笼罩着皑皑黧山。唯一弯残月钩在低垂天幕,莹莹映出一汪幽白的光。

        浮若的伤已恢复得差不多,山洞内也不再燃着篝火,唯有清水般的月色映雪,依稀洒进来。她躺在石床上,苏让言背对她坐在靠近穴口处,右臂上缠着她新换的纱布。

        静默无言,昏昏欲睡时,忽闻西南方隐有啸叫,音如婴啼,初时幽微,渐发尖利嘹亮,诡异骇人。浮若陡然清醒,看到西南方似有光芒绽开。

        黧山西南。二十四名修士摆开阵法。扶云宫的伯峻真君、仲禹真君、北年真君、南月真君等八位仙君俱在场,各携两名弟子,分守乾、坤、离、坎、震、巽、艮、兑八个方位,合力施术。

        阵中闪出道道灼目白光,终于险险将一头巨兽围困其间。它体型庞大,比房屋更高,其状若牛,皮毛青黑,音如婴啼,正是已沉睡黧山万年、突然醒来的上古凶兽犀渠。(1)

        犀渠剧烈地挣扎冲撞着,身上伤口血流不止,啸啼戾利不绝。

        猛然间,局势扭转,它似找到了阵法的生门,俯身朝防守薄弱的坎位直冲而去。两名弟子霎时被一对硕大牛角撞开,防御不能。南月抵挡维艰,乾位和艮位的修士不得不抽身相帮。阵法逐渐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守在死门离位的长老伯峻真君,飞身捻诀,甩出拂尘,向犀渠攻去。然而于事无补,反使它受激动作更烈。坎、乾、艮位的修士支撑不住,齐齐倒地,犀渠破阵而出。

        纠缠苦斗之间,眼看犀渠就要用角顶上一名弟子的胸腹,一道剑气自虚空凛然而至,挟雷霆之势,带起罡风猎猎,迎面直劈而下,逼得犀渠连连却步。

        众修士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身影凌空踏来。那是个玉雕冰琢一般的女子,雪衣乌发映着如霜肤色,洁净无半点装饰,与此间雪色月色恍若一体。

        她冯虚御风立在阵法微弱余光里,衣袂翩跹,如云笼烟绕。手上一柄泠泠长剑是那凌厉万钧的剑气来处,而她的剑甚至没有出鞘。

        正是扶云宫宫主,浮若元君。

        据传,自她接过宫主历代相传的判尘剑,还从未有人见过她手中此剑出鞘。

        趁众人不备时,犀渠积蓄力量骤然朝浮若攻去。浮若一个旋身至它上方,手腕轻转,再次挥出一道冷冽肃杀的剑风,电光火石之间已击中犀渠,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自它头顶贯至尾椎。

        犀渠发出一声凄厉异常的啸叫,婴孩啼哭般的音色在深夜显得十分诡异,直刺得人耳膜作疼。它横冲直撞,状若癫狂。弟子们反应不及,仓皇闪避。

        下一瞬,浮若的长剑已对准了犀渠头顶的天灵盖,风轻云淡间,以破竹倒海之势遽然刺下。

        凶兽在此长眠万年,已与山脉相通。她不欲取它性命,长剑堪堪在它天灵盖正上方两寸的位置停下。然而剑势已至,犀渠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轰然倒下。

        众人惊愕哑然。良久,才有仙君恍然回神,朝浮若深深躬身揖礼道:“拜见宫主。”诸位仙君并弟子陆续反应过来,齐齐行礼作揖。

        浮若身姿轻盈款款落到地面,轻轻颔首应下。收了剑,从袖中取出一只秀气小巧的铃铛,纤纤素手一挥,化出一口硕大的钟,欲将犀渠暂收其中。

        然而此时,自昏倒在地的犀渠身上幽幽渗出几缕黑气,在夜色中并不起眼,悄无声息地聚成一股,又飘飘然随风散去。

        浮若信手捻诀,两指间疾疾飞出一道符咒,倏然拍在黑雾上。只闻一声粗嘎嘶哑的低啸,一团黑雾凝成实体,且不断膨胀着,眨眼已有一个半人高,有着头与四肢,形状似人,头顶却依稀长了一对角。

        这厮窜身欲逃,动作迅疾如风,然而浮若比它更快,隔着丈余距离,凭空对准它击出一掌,掌风猎猎,力道骇人,猛地将它拍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哼。

        这一掌余威未过,浮若又一掌毫无迟滞径直朝它脖颈处劈去。然而这厮闪电般起身,堪堪避过。只一刹那,它挣脱了那道符咒,再度化为雾气消散,转瞬之间已影影绰绰到了十丈之外。

        浮若提剑,作势欲追。

        然而,身后北年真君当即喊出声:“宫主,不可!”

        浮若顿住脚步,缓缓回身,问道:“为何不可?”音如浮冰碎雪,夜风拂过,模糊了她的情绪。

        北年竟似有些窘迫,仿佛方才出声阻止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想好理由。不过这窘迫稍纵即逝,他很快镇定自若道:“穷寇勿追,谨防有诈。”

        浮若未置可否,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在场众修士,他们俱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无人知晓,在浮若的眼中,在场诸人头上竟都顶着一个两寸宽半尺长的绿莹莹方框,正是他们的积分进度条。

        浮若也是如今才知,自己竟能直接看到穿书者的积分。

        浮若微微勾唇,只有自己明白这笑意里含多少玩味、多少自嘲。她不疾不徐道:“真君言之有理,不该追。”

        如她所料,在场的人都似松了一口气。而他们头顶的小方框里,绿光代表的积分不同程度地上涨了几许,尤以北年为多。

        正是夜深雪霁时分,婆娑疏影间点点积雪如破碎琼玉,飘零而下,顺着浮冰密布的水流缓缓淌出去。浮若淡淡然站在那里,一袭白衣如被天边月色浸透,嘴角还挂着薄薄一层笑意,仿佛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然而她知道,自己亦是局中人,或者说,她才是唯一的局中人。

        几位仙君已将这几日以来找到的参试者们尽可能护送出了图卷,其中有几名被犀渠重伤者,所幸无人丧命。

        浮若将北年真君、南月真君二位执事留在卷中善后,让其余人先行离去。

        寥落月色洒在她清清冷冷的白衣。此处寒树丛生,枝干峭楞,风止雪歇,众人散去后,静得可闻枝桠上的积雪扑簌簌坠落之声。

        她蓦然回首,一道清俊挺拔的青衫身影落入她的眼底。他如玉姿容世无其二,桃花眼静邃望过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他是第三种绝色。(2)

        浮若倏然浅浅一笑,提醒他:“该离开了。”

        苏让言原本疏淡无澜的桃花眼缓缓弯起,划过兴味难明的笑意,最终归于澹净。他点头,朝几位仙君辟出的图卷出口走去。

        莫名被系统卷入比赛,他本对这“穿书一零一”兴致缺缺,如今,倒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点寒山高绝,杳远钟声回荡。山腰上是一座通体以汉白玉石雕成的高大山门,横悬的匾额上书“扶云宫”三个大字,苍劲有力而不失流畅飘逸。

        山门后,云中雾里隐匿着一座华美宫观,白墙琉璃瓦掩映飞檐重栱,琼楼玉宇间廊腰缦回,仙气飘然。曲径游廊尽头的玉楼金阙乃宫主居室,重檐庑殿顶下行云流水写着殿名“归离”。

        归离殿的偏殿里,重重轻罗幔帐将一池温泉围起,边沿以华石铺砌,池面上雾气氤氲,一双玉臂缓缓伸展,水滴滑过柔肤腻理,徐徐没入池中。

        宫主亲传弟子之一的轻筠在轻纱罗幔外止步,只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纤柔背影。同为女子,却不由有些面红耳赤。转过身,在脑内默默呼叫她的系统:“我怎么觉得任务对象的人设有些偏了?”

        原书里的浮若元君,始终清苦修行,从不耽于物欲享受,接掌扶云宫后将温泉弃之不用,纵是数九寒天也在冷溪中沐浴,到了魔域都不曾改。

        一个没有高低起伏的机械声音回答她:“未检测到异常。”

        “说好的苦心清修呢?”轻筠纳闷,难道因为她是未来反派,多少会有点歪?

        “道心是否坚定清明,不在这些外物,从前是为师着相了。”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轻筠转头,这才看到浮若已经从池中出来,正松松拢着薄衫站在她身后,一头绸缎般的长发湿漉漉搭在肩头,衣衫上渗着水痕。

        轻筠恍然意识到自己把那句疑惑说出了声,心虚地赶忙道:“弟子受教。”

        浮若一面随意系上衣带,捏了个诀将长发转瞬弄干,一面往书房走去。随口问她:“找为师何事?”

        轻筠道:“北年真君和南月真君二位执事让弟子来问问,对于弟子遴选后续事项,您预备如何处理?”

        北年和南月已料理完黧山剩余之事,参试者们都出了图卷,此刻聚在扶云宫中。因部分参试者遭遇犀渠这一意外,考核已无法保障公允,成绩亦不能作数,且人心惶惶,恐难继续。

        无论是在原书还是在浮若从前的经历中,这场弟子遴选最终都不了了之。这一年,扶云宫上下未收弟子。

        浮若以手支额,懒懒倚在宽大的座椅上,闻言漫不经心道:“那就重办一场吧。”

        轻筠一愣。原书可不是这样。莫非因为她在黧山遭魅台种下魔障一事被改变,后面的轨迹也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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