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敝舍只有一颗钉子

还没等我真正考虑jan说的写书的事，生活就已经被网课干扰得支离破碎了。

        我的儿子小钉子九岁，这学期念三年级。还好，经过两年半的小学生活，他大致对于听课和作业已经有了基本的认知。我不敢想象，那些还在念一年级，连在座位上坐定都还是难题的孩子们，家长们应该如何教会他们迎接自己的网课生活。

        饶是如此，下载的一堆app还是把我们闹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讲课视频在一个app，全英文听课在另一个app，交作业在其他小程序，老师在屏幕上批完作业分数，还要重新修改拍照。

        更有不懂英文的家长，在全英文的授课视频前一筹莫展，辅导也无从着手，英语老师催了几次作业之后，家长干脆在家长群崩溃，“不会！我不会！我们都不知道那些题该怎么做！”。

        前两周几乎是囫囵着过的。

        jan默默给我转发了一条新闻，《意大利家庭九个孩子在家上网课，家中电脑不够分配》。我喷笑出来，还好还好，敝舍只有一颗钉子。

        全社会的学生和家长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困顿。

        还好有jan在，我心里暗想。他是个非常好的心理支持，我每天心情愉快地和小钉子一起对付一个个难题，他的成绩似乎还进步了一些。

        学校开始要求孩子们接受各种心理测试，我打开那些电子问卷，一条条念给小钉子听：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孤独，没有朋友？

        你有没有觉得世界很昏暗，没有高兴的事？

        你有没有觉得目前的生活充满了无法解释的压抑……

        小钉子边摇头边笑：“我脸皮这么厚，怎么会觉得生活中充满了压抑？”

        我跟着他笑，不禁暗自想着，如果有些家长无法居家工作，如果他们必须要把孩子留在家里独自应付这些繁琐的网课程序，那些孩子们会不会觉得孤独无助？

        如果有人在这疫情中丢了工作，在孩子应付课程时手足无措，充满焦虑，家庭的氛围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伸一个懒腰，我最近的心情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愉快，爱情真是一种滋养，分隔两处时仍旧能让心境维持平和，如定海神针。

        jan却在大倒苦水：“我的小区越来越疯，从今天起，进门要同时检查出入证、身份证和居住证！我还没想好怎么反抗，太纳粹了，好像1942年的德国。”

        “这么糟糕？我家只是增加了出入证，给了我两张，下次你记得拿一张走。”

        又过了几天，他又汇报最新的动态，“人脸识别的机器被所有小区居民强烈建议了之后，果然推行不下去了，这种拍脑门想的主意，物业忘记了他们是提供服务一个社区，不是管理一个社区吗？”

        “真够热闹的，那机器安装了吗？”

        “装了，就装了两天又拆了，灰溜溜的。”

        人们都习惯了进小区时被测温枪滴一声，带小钉子回妈妈家时，保安会要求把车窗打开，给坐在后座上的小钉子也滴一声。

        爸妈直到现在也没有让我进门，外婆年纪大了，在他们的眼里像是脆弱的花朵，而我是不肯乖乖居家的洪水猛兽，不知道身上哪个角落就藏着害人的病毒。但是小钉子每个周末还是可以回去的，我们在院落外面按电铃，妈妈会在房子里遥控开院门。

        小钉子推一个门缝自己去，我这只细菌被留在外面。

        听到房子里面大家大声的问候小钉子，天伦之乐的笑声，我自己走回车里，倒是乐得轻松。

        “妈妈，为什么我每个周末要去外婆家，你是交男朋友了吗？”小钉子挤眉弄眼问。

        “是啊，有一个男朋友，刚刚交往了不久，平时我要指导你学习，所以我们只在周末约会。”

        “是个什么样的男朋友？”他挑起一根眉毛。

        “嗯……是个拳击手，像门一样高，非常强壮。”我挑一些他会感兴趣的要素。

        “哇，像门一样高，帅吗？”

        “很帅。”我由衷说。

        “那还不错。”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他会成为我的新爸爸吗？”

        “我还不知道，不过人还不错，很聪明，希望会是吧。”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

        “再过一阵子吧，我要确定他已经有了可以见你的资格。”我也挑挑眉毛。

        “要是他能成为我的新爸爸，我会把他当成亲爸爸。”他说得很认真。

        “那谢谢你了，你可真够意思。”我尽量让话题变得轻松一点，这个孩子。

        “你加油。不过你这么漂亮，像个仙女，他肯定特别喜欢你。”

        我翻个白眼，“我加什么油，他才加油好不好？再说大人没有那么浅薄好吗，喜欢谁和外表可没有关系，我内心更美。”

        “你可不懂男人。”他晃一晃食指，摇摇头。

        我两手一摊。

        “你们俩约会的时候还顺利吗？浪漫不浪漫？”他没完没了。

        “小子，你管太多了吧！”我大叫。

        “肯定很浪漫。”他啧啧。

        我啼笑皆非地去找吸尘器吸地。

        当年谈离婚的时候，小钉子还在上幼儿园，我带他搬去了妈妈家。每天早上去幼儿园的路上，我会和他聊很久，让他慢慢理解这件事。

        这孩子基本上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从婴儿时就不怎么哭闹，我坐在电脑边把采访稿一字一句打出来时，他就坐在婴儿摇椅里哼哼呀呀。有时候需要东奔西走，我推着婴儿车去停车场，把座椅端下推车架子安装到汽车座椅的卡扣上，再把架子折叠好扔进后备箱。

        他能那么在安全座椅里听着音乐睡一路。

        这种独立在离婚时十分便利，一切仿佛没有变，我还是独自开着车，带着他东奔西走，晚上一个人把他哄睡。

        他对于“离婚”这件事悲伤了一阵子，我尽量把这件事说得简单，“爸爸和妈妈仍旧是朋友，以后他会交女朋友，我也会交男朋友，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带你出去玩，也许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会一起去玩，到时候我们可以分成两队打球。”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他在游乐场和其他小朋友聊天，“我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不过好消息是，他们还是朋友。”我想他应该已经接纳了这种安排。

        他爸爸交了新的女友之后，他开始催促我，“你交的男朋友呢？你速度这么慢，就输了。”

        “这又不是比赛，慢有慢的好处。”我不以为然。

        不过他爸爸在结婚之后就被新的妻子剥夺了直接和我通话的权利，让那个大家一起打球的乌托邦幻境落了空。

        我觉得我该反省，我在婚姻中遇到不满时只会暗暗腹诽，默默忍受，从来不会如此明确地提出要求，我应该向前夫的新妻子好好学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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