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滴答——

        滴答——

        水缓慢的、又清晰的打在石头上，溅起细微的水珠。

        噼里啪啦的火声显得寂寥，远远的好像听到了雨落的声音，很轻，也很远，却也无端的让人觉得冷。

        宁离忍不住缩了缩，往抱着他的人靠了过去。

        那只手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收紧了手臂，下巴紧绷着。

        腿部的伤口传来了清晰又鲜明的疼，一阵又一阵，腹部也在紧缩，身体好像浸泡在寒冬腊月的冰雪里，疼痛都开始不鲜明起来，只有相贴的地方温度是真实的。

        意识慢慢地从深远又寥廓的记忆深处回笼，宁离想到了那封信，女人，十多岁时的玩伴，甚至想起了张成玉，像走马灯一样，一页一页的翻过。

        最后，意识缓慢地定焦在那个身影上。

        盛远。

        他清晰的闻到了带着强烈进攻性的alpha信息素，和之前闻到的截然不同。

        可以自如隐藏自己信息素的压迫性的alpha，会是什么柔弱的角色吗。

        宁离并不愚蠢，相反，他对人向来警惕又冷淡。

        盛远某种程度上，算是他难得的例外。

        宁离有些冷。

        即使身边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送过来他还是觉得冷。

        在很久前的某一天，也是一个阴雨天，张成玉笑着对自己说抱歉时心脏也应该是这么冷。

        他想起了盛远的笑，温暖得像是太阳。

        自己以为的，乖巧安分的alpha看来是个假象。

        但是……

        宁离在想。

        人都有秘密。

        就像自己。

        其实伪装是为了什么并不重要。

        宁离只知道，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盛远过来，拉了自己一把。

        他缓慢的睁开眼，昏黄模糊的视野中，火光在远方跳动。

        宁离目光下移，自己的腿被包扎好了，腹部虽然隐隐作痛，但应该被清理过了。一件外套盖住他身上，宁离记忆好，认出这是张成玉的外套。

        空气中只有水气混合着泥土的气味，还有自己轻微的血腥气。

        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宁离疲惫的眨眼。

        他突然想到，自己这种委屈是没由来的——因为盛远的欺骗。

        他不也隐藏了自己是个omega的事实吗？

        自己好像还咬了盛远一口。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头很晕，好像发烧了。

        他艰难的动了一下，抱着他的人好像醒了。

        那只轻轻放在一旁的手先是抬起放在他的额头上，似乎在感受他的温度。

        喉咙很疼，宁离想说话却没有任何声音。

        老毛病了，只有感冒就会失声。

        他轻咳了两声，突然想到那封藏在腹部的信，挣扎了起来。

        “怎么了？你醒了吗？”

        盛远低头，解释道：“你发烧得很严重，我给你做了简单的止血，我按了求救信号，但基地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一直没有反应。”

        “现在感觉怎么样？”

        宁离嘶哑的说：“信…”

        盛远说：“在腹部的信吗？”

        盛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到他：“我给你收起来了，放在你带着的包里。”

        “这信…”

        盛远显然很好奇，宁离便不说话了。

        好在盛远没多问，也没追究，半响，宁离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盛远沉默了一会：“恰好，我看到了张成玉，他似乎有什么躲避野兽的办法，我不小心和走到了北区，又走不出去便跟了他一路。”

        这个解释显然很牵强。

        但宁离没有追问。

        他感到有些疲惫。

        此时的拥抱太温暖了，宁离突然什么也不想思考了。

        他的任由疲惫和空洞覆盖住自己的身体，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听着安静的雨声，一些被刻意压制的回忆和梦魇覆潮而上。

        那封隔着六年的信来自于他监狱的父亲。

        11岁时，他的父亲锒铛入狱，而母亲只留下一张卡便离开自己而去。

        他跌跌撞撞一个人生活了一年，最后被男人捡回去。

        过了一年后，这封属于母亲的信件才迟迟来临。

        信中，属于母亲的笔迹已经不如一开始的癫狂，反而有娟秀之感，她的精神已经好很多了。

        在信里，她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解释了为什么自己不能作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原来，让他父亲入狱的是便是自己的母亲，她是omega家族的宋家小姐，名宋若琳，琳是美玉的意思，她出生于家人的爱和呵护之中，渐渐养成了单纯又固执的性格。

        母亲在年轻时被父亲风趣幽默的谈吐吸引，不顾家人的反对私自和父亲宁致深私奔，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枫城。

        没想到，短短不到半年，在母亲怀孕后，那个风趣幽默又贴心的男人彻底变了。

        他认定怀孕的omega不会逃离自己的控制，便慢慢暴露出自己的肮脏的本性——懒惰，暴躁，脏话连篇，愚蠢又蛮不讲理。

        宁致深控制着宋若琳的通讯方式，截断了她的信息素遮盖的试剂，她被彻底的控制囚禁在小小的出租房里面，失去了自由。

        她尝试过出逃，但枫城的人对omega态度及其恶劣，在外界寻求帮助时被辱骂为逃跑母狗，不是一个合格的omage。

        枫城是一个混乱又落后的城市，这里在十多年前是一个黑色中转站。

        赌场，地下格斗场，非法拍卖行等等一系列不被允许的黑色产业链都在枫城的深处滋生。

        这里贩卖omega是合理的。

        omega更像是一件商品，牛马，只有alpha与beta有继承权。

        做为一个omega，宋若琳已经彻底失去了一个人从这个地方出逃的可能。

        被父亲抓回去后，宁致深第一次对母亲使用暴力，之后宁致深的拳头便再也没有停过。

        这是自己母亲一生痛苦的开始。

        她把自己的情感寄托于肚子里的孩子，但没想到，在那次孕检检查出自己怀的孩子有80的omega分化概率后，肚子的孩子成了之后所有噩梦的开始。

        宁致深一开始看上了宋家优秀的omega基因，是为了拥有一个出色的alpha孩子，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他满意，在枫城，宁致深并非是一个普通的alpha，相反，他是枫城地下药物研究所的继承者。

        宁致深身无长处，却凭借自己alpha的性别继承了庞大的黑色产业实验室。

        他得到了还在实验中的药剂，在孕妇怀孕三个月后，每一个星期在肚子里注射alpha形状的药剂，可以让肚子里的孩子成为一个alpha，天生的alpha。

        药剂的副作用不明，但已知的副作用便是会让孕妇产生剧烈的疼痛，心悸，浑身乏力，对孕妇身体伤害极大，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心理上的。

        之后，宋若琳便被关在一个地下室，为了增加药剂效果，每周一次的药剂被宁致深改成了两次。

        而后，那七个月是宋若琳一生的噩梦，她疯得彻底，也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恨得彻底。

        出生之后，在每次宁致深家暴完宋若琳，她便会将伤痕转接于宁离身上，且冠上爱的名号。

        “宝宝，我是因为爱你才打你的。”

        宋若琳经常这样对宁离说。

        “不要和你爸爸说，不然我再也不会爱你。”

        宁离信了。

        在知道宋若琳疯了后，宁致深对她的管控低了很多，宋若琳找到机会，联系到了家人，得知真相的宋家人怒不可及的将宁致深送进监狱，宁致深被永久□□，而同一天，宋家的人来接走宋若琳时，问道：

        “这个孩子，你要带走吗？”

        宋若琳冷笑说：“为什么要带走？他父亲伤得我还不够重？”

        “替他养孩子？想都不要想！”

        宋若琳俯视着不到一米二的宁离，状若疯狂的笑道：

        “你一直在意我爱不爱你。”

        “宝宝，现在我就告诉你。”

        “我怎么会爱你呢？你看你这双恶心至极的眼睛，和宁致深如出一辙！我看到你就想吐，你出生的那一天我就想掐死你了。”

        小小的宁离颤抖的看着她，眼泪无声的滑落。

        宋若琳说：“爱你？这是骗你的。”

        …

        她走后，宋家的保镖蹲在宁离身前，声音冷漠地替出一张卡：

        “里面的钱够你用一辈子，之后你与宋家在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生来不被期待。

        在知道真相那一刻，宁离的心好像被豁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他知道，这封信并不是他的母亲写的，也非宋家的人写的。

        是舅舅宁甚远模仿着母亲宋若琳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信的结尾说——

        “宝宝，母亲是爱你的，不能做你的母亲我很遗憾。”

        这是宁离一直渴求的答案，但他清楚，这不过是舅舅的一个美丽的谎言。

        欺骗…

        宁离昏沉的想，如果欺骗可以永远不被发现，那也是一种爱。

        而非如自己的母亲，如张成玉，在自己猝不及防又最难过的时候撕破谎言，露出触目惊心的疼。

        宁离每一次回忆，掩盖在潜意识海面之下的情绪蔓延。

        他觉得更冷了。

        宁离往身后的热源靠了过去，身后的人顿了顿，裹紧了他身上的衣服，抓住他的手，轻轻摩擦着，似乎想要驱散手里的冰凉。

        慢慢的，听着噼里啪啦的火声，宁离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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