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仙陨

返程途中，伏长缨注意到好些擦肩而过的路人，腰间佩戴着香包，俱是一般形状素朴，只颜色不同。

        先前在糖画摊子前，就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孩子抢着要把小香包给傀儡，想换得个龙糖画。自然地，后面转的糖画也是给了她，那个粉色小香包却未收。

        与上次一般，路人仍在热议着白雀寺的灵验。上山下山的人络绎不绝，不是刚从寺里出来，就是要往寺里去。

        伏长缨回头时，正见傀儡把糖画放在唇边，忙制止住，严肃道：“不能吃。”

        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却也听话地把糖画放下。

        她抿唇，少顷问：“阿幸，想去寺庙吗？你还从未去过呢。”

        傀儡的脑袋往上抬，又往下放。点头的动作，高兴地看她。

        伏长缨笑了，牵起他的袖子往那条路上走，靠近些，小声道：”这路上人多，你要小心点，勿让他们碰到你。”

        他通身冰冷，若是让常人接触到，定然察觉到不对劲。

        虽嘱咐一番，在上山中，伏长缨还是仔细牵着，让他走在内侧。傀儡也浑然不在意，只这举止引起了好些人的视线，都看将过来。见是两个平常长相的年轻男女，又接着走自己的路。

        白雀寺位处云夷山西脉的半腰，已建有三千多年。虽年代久远，却修葺精巧，不见枯败，在四洲海域内算的上出名，百年前的祈灵大会在此举办，盛会云集，修真界的诸多大能聚集该地，为灵脉一事商讨。

        自仙魔大战后，这世间再无一个真魔，也再无一个踏破虚空的仙者。

        梵光仙君与魔尊之间的对战，山川崩裂，海水倒流，致使各地原先蓬勃的灵脉破损，灵气溢出，化散天地间，彻底了无踪迹。魔气趁机入了灵脉，更使污浊。

        凡有大修为的修士也死在了那场大战中，继而化作话本书籍上的一个个名姓。

        战后，世间疮痍满生，甚至寸草不生，千里无一人。妖鬼两界匿了消息，小魔苟且偷生，也是在此中，各派残留下的修士抢夺仅存的干净灵脉占为己有。

        到如今过去几千年，早定下格局，却到底不能与那传说中的门派势力相提并论。更遑论近些年，有些小门派的灵脉枯竭，又开始了新一轮地抢夺。

        大门派，诸如东域的太虚门和青云派、南洲的归一宗、西境的昭天宗……不耻这般小人行径，全赖千年前他们早夺了灵气充盈的灵脉。

        只是这般，到底会让大门派的高层忧心忡忡，怕过不了多久，这世间灵气不剩，那修仙一路可还能走得下去？引以为傲的天赋没有用处，岂不是和凡人一般？

        长生不老，与天同寿，是每一个踏入修真界之人的梦想，绝不会放弃。古籍中通天界，达冥界的传说，同样引诱着他们为之拼搏。

        一千年间，也唯有太虚门的宸元剑尊达到大乘后期，却迟迟突破不了。若是能至渡劫，离成仙就能更进一步。

        而名震修真界的宸元已闭关三百年，仍未出关。说来该有受灵脉影响。

        因而祈灵大会为太虚门率先提出，召集各大门派，打着修真界存亡的名号，集思广益。

        彼时伏长缨离出生还早着呢，后来在灵霄剑派上学识课业时听到这场法事。

        她还与郑权幸玩笑：“咱们剑派没得机会参与上次的，若下次还办祈灵大会，阿幸定在受邀名单中，到时还得麻烦带我长长见识。”

        少年低头，耳边有些薄红：“师姐莫要寻我开心。”

        想起那时的场景，伏长缨面上有哀色，手中一紧，碰触到凉意。

        她从回忆中脱离，傀儡正看她，眼中迷惘，似在询问她为何这般。

        一模一样的面容，眉眼鼻唇，甚至有时露出的神态，几乎一般。伏长缨恍惚觉得站在身边的就是郑权幸，但理智回笼，告诉她不过是假的罢了。

        一个别有用心制出的傀儡。

        “走吧。”她说，接着迈上一步台阶。

        傀儡又看向糖画了。

        伏长缨扫一眼，重新看向仍有些湿漉漉的阶面。心想：他其实并不喜欢吃甜的。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到了白雀寺。

        寺庙肃穆，内植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树冠高盛如伞盖，投射下的大片阴遮蔽了正殿顶。袅袅的香火气从殿中饕餮铜鼎中飘出，伴随纷闹的人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诵经声。

        外场中摆放着一座沉香木塑像，振翅似起，扬颈朝上，目却往下。其为白雀，梵光仙君的坐骑，随主陨灭在仙魔大战中。

        传闻白雀因啄食魔尊的眼，被其反手残断半翅，掉落云夷山。千年间，已有许多修士前来寻找法宝，并无所得。

        木像雕刻地着实肃然，仙兽锐利清高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世人，不屑轻视，与慈悲的佛倒是有几分不容。

        伏长缨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梵光仙君曾于年幼时修习佛法，得勘世道，后修习之法，多怀慈悲。身边的白雀本为妖主都制服不了的极凶之兽，梵光不过一个结印，就让其甘愿做了几千年的坐骑。

        白雀寺敢以此为名，也该是有梵光的缘故。

        熙攘人群中，一双桃花眸怔然地盯着白雀木像。

        本清澈的眸子逐渐地混沌起来，瞳孔骤缩。

        伏长缨拉不动傀儡，凝目看去，便见他一副失神的模样。糖画掉落在地上，被跑经过的一个男人踩过，清脆的声响，碎了一地。

        天色阴沉，乌云笼聚成堆，遮去白光。将要落雨，寺外的人纷纷跑到檐下避雨。

        “我们快些去避雨。”伏长缨凑近了些，在乱糟糟的人声中说。

        可傀儡似乎没听见。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

        在关于制作傀儡的禁书中，曾有这样的描述，若不能真正地控制傀儡，易令其做出异举，甚至脱出掌控。

        接连唤了两声，他仍旧不闻。

        雨丝飘落，檐下聚了些香客，皆朝外场中的两人看过来。

        雨水顺着伏长缨的面流下，她不免有些焦急，伸手将傀儡的冰冷脖颈扣住，迫地他低头。

        却也是在那刻，她清楚地看见那双眸中夹杂的晦暗，里面似氤氲着一团至黑的浓雾。眼睛微微眯着，长窄的眼尾挑起，深深地和她对视。

        伏长缨一时竟被他的眼神看地动不了，直到渐大的雨砸落到仰起的面上，她愣愣地说：“阿幸。”

        傀儡的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似乎笑了。

        远处有好心的香客大喊：“哎，你们两个快些来避雨啊！在那里做什么！”

        雷声滚滚，漆黑的空中接连划过紫色的闪电，朝这边劈将过来。

        一瞬，黑雾被那道紫光破开，傀儡极快地闭上眼，紧皱着眉。随后挥开伏长缨的手，蹲到地上，痛苦地抱住头，缩成一团。

        伏长缨不禁被那力道打地后退两步，心下恼怒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不及她细想，就见他彻底歪了身体，倒在淋漓雨水中。

        浑浊天地间，梧枝青的衣衫被雨浸透，舒展开，漾在雨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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