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章 勇敢

除了峰顶那道巨大若鬼目的喷发口之外，火山的山间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熔岩蓄积处，如枝蔓一般环绕在山腰上，这也让上山的路变得格外地崎岖。莉娜好不容易爬上一座斜立的尖塔状石峰，女猎人拉下千里眼，四下张望了一番，却只见满目都氤氲着火山灰雾，视野所及只有被熔岩照亮的方寸之地。

        “不行，能见度太低了。”暗影猎人咬咬嘴唇，斜靠在平坦的石壁上一路滑下来，“噔”地一声稳稳站定，尽管身上背负着沉重的猎具和武器，她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滞涩，“该死……我下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的灰尘。”

        “小规模的火山喷发，要么就是地下熔岩池泄露。”猫猫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硫臭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变重，错不了的。”

        “一定和那时候的闪电有关，”熊不二抱着双臂，尽管满目没有一只怪物，战斗直觉异于常人的二星猎人还是能感觉到，火山上的气氛比雷电降下前更压抑了许多，“已经有半个钟头都没看到低阶鸟龙种起飞了。”

        “在这可收不到任何信号，还要继续往上走才行。”莉娜计议已定，拍拍手上的灰尘，自顾自地向火山口的方向走去，甚至没有看小猎团的众人一眼。

        “所以，团长——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啊？”眼看着秦水谣一挥手，率先追上了暗影猎人的脚步，小洋在队长身后赶忙低声问道。

        “你也听到之前的话了，她可不是‘来路不明’。”女团长纠正说，“‘逆鳞’就是这次委托的始作俑者，调查它本来就是安菲大人给我们的委托，使我们分内的工作。”

        察觉到自己错过了队长所有的信号后，莉娜只是消沉了几秒钟就重新恢复了精神。万幸这个乖戾的偷猎者似乎没有半点情报保密的概念，对秦水谣的问题言无不尽，从逆鳞的身份，到金狮子的证实，都一股脑地说与了小猎团听。直到紫衣猎人所有的言论都和此前的情报一一对应上了，小猎团才意识到自己捡到的确实是块宝藏，只是这个人形的宝贝却显得格外烫手。

        小猎团的众人出手营救之前从未想过，自己面对的会是这样一个行止无端的偷猎者。女猎人性格乖张，情绪也是琢磨不定，往往上一秒还是笑容满面，下一刻口中就能跳出几句阴冷的死亡威胁。偏偏对方的狩技强大，武器也颇为危险，每每都要让年轻人们打起十二分警觉。

        “然后呢，就是见到了‘逆鳞’的首脑，我们又能做什么？空口白牙地让他们撤销委托吗？”高个猎人眉毛拧到一处。有能力组织起这种清剿的，无不是资源丰厚，能力出众的强大猎团，“这家伙要去和同伴会合，到时候我们被几十个偷猎者包围，恐怕连情报都没法传递出去。”

        “喂，逆鳞一贯奉行的都是精英策略，我们猎团才不需要那么多人啦！”莉娜转身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能清楚地听见，露在面具外的眼睛傲意尽显，“逆鳞加上我一共四个人，不过我们确实有自己的飞空艇就是了。”

        “你听听……他们还有飞空艇！”聂小洋把脸朝向团长，用夸张的口型默声说道。

        “还有，我记得你们所说的目的地。”紫衣猎人晃了晃食指，“两天之前我就去过那里，除了战斗残痕之外什么也没有。想要凭着两天前那点零星的痕迹追上一头龙眷，连逆鳞都需要一点点运气，凭你们还太嫩了些。承认吧，你们的情报已经严重过时了，想要找到金狮子的话，早晚都要跟我一路才行。”

        这番话说的倒是不假，既然双方都在追逐同一个目标，就算小猎团愿意花上几个小时甚至整日的时间，来选择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两队人马也总能在猎场的尽头相遇。

        “有精力质疑你们团长的决定，倒不如问问我，为什么我会愿意带你们几个小鬼一同上路。”莉娜的声音中带着一抹狡黠。

        “为什么？”聂小洋下意识地问道。

        “啊……这个问题问得好！”暗影猎人突然停下身来，窄小的山路上，小洋险些躲闪不及，在莉娜身前堪堪止住身体。年轻人比紫衣猎人高出一个额头，女猎人抬起手来，迅疾地在他猎装的头盔上轻轻点了一下。

        “叮——！”金属头盔发出清脆的响声，骇得小洋赶忙向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啊……”莉娜享受地长叹了一声，“当然是回答你的问题啊！你们没有我想要的情报，身手又这么差，本该在山腰上就杀掉的。要说为什么带上的话，可能是因为你们比较可爱，我很喜欢吧。我已经太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猎人了，归队的路还长着，带上你们在路上也能解解闷”

        感受到暗影猎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小洋的心中一阵恶寒，他使劲抹了抹头盔上被莉娜触过的地方，狠狠地回瞪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脚步：“信你的话就见鬼了！疯婆娘……”

        “不相信的话，可以认为我在拐骗你们上山，等集齐了伙伴之后，再想办法把你们一锅端掉，剁掉手脚，扔进熔岩池什么的……随便你们怎么想都好。想要知道火山上的秘密，又自认为有信心逃得掉，就自己跟上来吧。”留下这句话，还不等小洋继续叫骂，女猎人已经施施然地转回头去了。

        “果不其然，偷猎者一个个都是疯子……”莉娜的身后，高个猎人恨恨地嘟囔了一声。

        看着领队的莉娜渐行渐远，贾晓在队伍中间拉住了秦水谣：“团长，我们不能信任这个家伙。”

        “我当然知道，不过她若是想对我们出手的话，早在方才的战斗之后就那么做了。”女团长也有自己的考量，“不管她意欲何为，这都是一个接近委托真相的办法。至于危险……在这座火山上，哪里又没有危险呢？”

        “我们倒是有信心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过……”大剑猎人的目光望向队伍后的左晴，没有继续说下去。女孩正寸步不离地跟在弓手的身边，从同行以来一直躲在距离莉娜最远的队伍末端，显然是团长授意申屠妙玲刻意关照的，“还有一个人要考虑。”

        比偷猎者更危险的是持着手弩的偷猎者。即便不理会莉娜背包中号称的高性能爆弹，暗影猎人弩手的身份也无可忽视。弩枪在对付怪物的时候，威力和其它制式武器并无差异，但在对人作战上，它却有着超常优秀的性能。见识过一次紫衣猎人出手的速度，无论是偷袭还是逃跑，众人都没有万全的把握在对方一枪未开之前就完成。而一旦枪响，几乎就可以宣判己方某人的死刑了，这是全团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莉娜只有一个人，而小猎团上下参与这次委托的，则有整整八条生命，如果这是一场赌局的话，它从一开始就并不平等。

        “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看着我？”感受到众多前辈异样的眼神，小笛手倔强地挣脱申屠妙玲的手臂，胸脯一挺道“我可不是累赘！还在边境镇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大家就是想把我丢在镇子上，对吧？”

        队员们尽皆默然，岂止是从边境镇开始，因为此次委托的特殊性，接到任务的第一刻起，猎人们就计议过要把女孩尽可能地留在后方了。但奈何计划不如变化快，黑猫梅可的出现彻底打消了秦团长的议定。委托的时限不定，比起让晴儿在异国他乡里和一只梅拉露共处，显然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谁也没说过你会是队伍的负担。”女弓手挤出一个笑容，把女孩拉回身边，晴儿的嘴巴仍然高高地撅着，“但你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复杂的委托，团长和我们只是想保护你罢了。”

        “我读过前辈们的档案。”许是被火山上恶劣的空气熏得有些异样，小晴儿脸色红扑扑的，“我知道，你们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委托……我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照顾，前辈们能办到的事，我一样也都能做到！”

        “哈哈！小家伙，这样说可是要被团长骂的啊……”大概晴儿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放得比较大，被远远走在前面的莉娜听了去。暗影猎人回过头，眼含笑意地高声说道，“这样的个性，在逆鳞里可一天都活不下去。你该庆幸自己有个关心你的团长。”

        “你的团长……会经常骂人吗？”毕竟还是个孩子，小姑娘的注意力当即便被紫衣猎人的言语转移开了。

        “岂止是骂人！”莉娜面具后的嘴巴瞥了瞥，“见到他你就知道了，那家伙什么时候不开心，就会把大剑横到别人的脖子上。”抱怨了一句，暗影猎人却弯下腰来，拍拍手，好像在逗弄一只宠物一般看着远处的小晴儿，“话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被一个暗影猎人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女笛手打了个激灵。她正欲躲回到身边妙玲姐姐的怀中，双拳却紧紧一握，壮了壮胆子，居然大步流星地朝着莉娜走了上去。

        “晴儿……回来！”申屠妙玲伸手一抓，却被躲了个空。女弓手再欲上前，只觉得透体无端端生出一股凉意，莉娜的目光透过头盔，将杀意毫无保留地倾泻到她的身上，再也无法移动一步。

        小左晴站到团长的身边，偏过头去看了看秦水谣的表情，才正脸向暗影猎人说道：“我不怕你。”

        不似秦水谣考虑过各种境况后得出的“暂时安全”的结论，也不像在场的二星猎人一般，有同伴的陪同才产生的勇气，更不像封漫云缺失了战斗中所有负面情绪之后换来的平静——小姑娘的面上含着的是不带任何先决条件的无畏，另一种纯粹的勇气。

        莉娜看着一星猎人珠石般的一对眸子，居然有些出神了，过了数秒才回答说：“你也没有必要害怕，我不是坏人。”她沉吟了一声，又改口道，“我是说……我是个坏人，但也没有那么坏啦。”

        “我可是打过一个偷猎者的！”紫衣猎人怎么会想到，女笛手浑身的勇敢，只是来源于上山之初，自己用石块掷过一个昏迷中的低等偷猎者。她也看着莉娜的脸，重弩手的面容被头盔和面罩死死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睛和零星的轮廓，“我见过的那些偷猎者，每一个都丑得要命。你很漂亮对吧？……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莉娜的双眼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她抬起手来，摸了摸晴儿的脑袋：“你也很漂亮……”

        “把手拿开！”从左晴和莉娜接触的瞬间起，全队都屏息注视着暗影猎人的一举一动，看到紫衣猎人的笼手就要碰到一星猎人的身体，整个队伍的心都好似漏跳了一拍。

        莉娜讪讪地收回手，她的心神都还在小姑娘的身上，没有在意队员们恶劣的呵斥声：“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穿这种又丑又重的猎装呢？”

        左晴摸了摸自己的装束，这次火山之行是她升阶以来的第一次委托，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攒钱置办装备，只能暂时用着工会的制式。铁色的板甲和棕灰色的皮具，就算防御能力尚可，但不论穿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太过好看。

        “你等等……”莉娜一拍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把双手环在颈后，略微摸索了一番，摘下一条细绳来。女笛手看得真切，那细绳的末端连着一颗浑圆的小块晶石，即便在夜色下，也散发着熠熠的淡紫色光辉。

        “好看吗？”暗影猎人将晶珠在女孩面前晃荡着。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拒绝漂亮的东西，小晴儿的喉咙中咕噜一声，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是个匠师，狩技是为了收集素材，才只好学来的，顶多算是半个暗影猎人。”紫衣女人蹲下来，眼睛的高度和晴儿齐平，“记住了，除了团长以外，还没有人管我叫过‘偷猎者’，我不喜欢那个名字。保证不再那么叫我的话，就把这块石头送给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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