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锦瑟流年（二）

暮春，阳光明媚，瞧上去却又有些朦胧。

        长街上，车水马龙。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正奋力疾跑。

        “找到了，在那里！”四五个家丁吆喝着，朝女孩奔了过来。

        女孩心口一惊，拔腿跑地更快。她便是偷溜出府，要去天音阁瞅一瞅那一曲惊人、响誉□□的花旦的牧云湘。

        “小姐！”家丁穷追不舍。

        她朝后扮个鬼脸，纵身一跃，小小的身躯便跳出几丈之远。

        眼看着家丁被她甩在后面，她得意洋洋，正暗赞自己也是哥哥一般的高手了，可迎面而来的马车，阻止了她对自己不切实际的评估。咚的一声，她直冲冲撞了上去，跌倒在地。

        赶车的大喝一声：“大胆刁民，敢拦玉驾！”

        她捂着额头，脑袋还有些晕乎，顾及“追兵”，她一个闪身，便冲进了马车，不料，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待意识逐渐清晰，她抬眼一看，好一双星耀凤眸，瞧得她脸儿红红、心儿砰砰。目光向下，鼻峰如画、唇色如樱，这温暖的怀抱，竟是属于一位俊俏无双的少年郎！

        “你，”牧云湘喉间一紧，却止不住地跳出四个字，“真好看！”

        她看见少年郎俊俏的脸庞蓦地腾起一片红晕，恰似含羞带怯的美人儿。

        赶车的小厮见状，吆喝一声：“大胆，敢对殿下无礼！”

        少年郎缓了缓神色，目光方从女孩红扑扑的脸上离开。

        “无妨。”他扶着女孩坐起身。

        原来，牧云湘冲门而入时，他正要开门。女孩身手敏捷，他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辈，一时避开不及，便被女孩扑了个满怀！

        少年郎身着绣银线暗纹的白色锦服，腰间挂着一块莹白鲜洁的美玉，与他极为相称。他拂袖端坐，袖摆摩挲过绣暗花竹叶纹的下摆，一个简单的举动，却是仪态万方。他的脸颊上还有一抹未散的红晕，“佐佑，你先出去，关上车门。”

        牧云湘被扶坐在一旁，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她盯着少年轮廓俊秀的侧颜，蓦然想起词本里唱的一句：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偌大的马车里，萦绕着一抹淡淡的清香。镶金嵌宝的窗牖上垂着一帘淡蓝色的绉纱。

        少年掩上半开的车窗、放下纱帘，见她仍是呆呆地盯着自己，不禁笑了笑，“你家的随从，已经走远了。”

        少年面容清俊，这一笑，仿若昙花初现。

        牧云湘不由地又看痴了。

        那一副垂涎的模样，竟看得少年也添了几分羞赧。

        他是皇嫡子，母后因容色倾国得世人赞誉，他承其一脉，自不在话下。每每郊游饮宴，他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风范，自然引人注目。可相较之下，他的外貌似乎更惹人回顾。

        照理说，他也是见惯任何场面的！

        少年看了看女孩圆圆的杏眼，澄亮的仿若溢着一池春水。他眸光一闪，视线飘向别处，“你，芳名何许？”

        牧云湘总算听进了他的话，“我吗？单名湘、潇湘的湘，潇湘的潇、小字潇潇，爹爹阿娘都这么叫我！”

        少年看了看她腰间的宫牌，“原是侯府嫡女。”

        “是呀，我爹是宣平侯！”她一个窜身，大大方方坐到他身边，双手托腮，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那你呢？那小厮称你作殿下，你又生的这般好看，跟画里的人似的，可是传说中的那位皇子殿下？”

        她说的直白，却是天真烂漫，毫无阿谀。他低眉一笑，“笔歌墨舞、风采出尘。父皇母后皆唤我，墨尘。”

        永乐坊，乃京城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天音、天香、清欢、青熙和红袖阁皆坐落于此。五阁原是并称，但较之其它四阁，天音阁的地位总要高出一截。只因，四阁皆设分店，唯天音阁只此一家！

        裹锦垂珠的马车停在天音阁前。小厮佐佑下了车，垫好软凳，垂首恭候。

        秦楼高阁，正中是一块朱红的牌匾，两边垂着成串的灯笼，刚过午时，已是人来人往。

        墨尘看了看牌匾，不禁感叹：“金霓照罗绮，歌洒不夜城。”

        他掩上窗户，对靠在他肩头假寐的牧云湘说道：“到了。”

        过了一会儿，牧云湘才揉揉惺忪的眼，“什么？”

        墨尘笑了笑，“你不是说，今日是梅若阑大师最后一场演出吗？你偷跑出来，不就是为了一睹梅大师的风采？”他打开门，率先下车，“已经到了。”

        牧云湘瞅了瞅，跟着跳下车来。

        “是啊，弥笙就爱在我面前显摆！明知我爱听戏，偏瞒着我一个人偷偷来！还一味地在我面前挑唆，说什么梅大师唱腔婉转流丽，轻吟一曲便是绕梁三日、荡气回肠！又因我昨日逃课，罚我闭门思过，背什么《女戒》《女德》！我最烦夫子讲什么三从四德，弥笙竟罚我全文背诵，不知是我傻还是他傻！”

        弥笙的大名，自是如雷贯耳。“兄妹至亲，因是如此。”墨尘微微一笑，“既是最后一次公演，你今日来了，也算了了心愿。快进去吧。”

        牧云湘环顾四周，琼楼玉宇、雕梁画栋，果真是京城一二等繁盛昌隆之地。她蹦蹦跳跳走了两步，又回问道：“你不一起来吗？”

        墨尘道：“我就在此处等你，演出结束了，我再送你回府。”

        闻言，牧云湘心中不大乐意，“弥笙说了，梅大师的表演浑然天成，举手投足都是戏，一颦一笑、一字一腔皆是美，这出《还魂计》，乃杜嵇康大师根据《牡丹亭》重新编排的，连弥笙这么挑剔的人都赞不绝口，你人都来了，不去看看，多可惜啊！”

        她说着，偎身过来，扯着他的袖摆撒娇起来，“你听过《还魂记》的唱词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写的多美啊！你不想听听看吗？”

        听她柔声请求，又是一副可爱可怜的模样，墨尘已是于心不忍。

        牧云湘看他脸色，知这撒娇的本事起了作用，便暗暗得意：对弥笙和爹爹都有用的本事，果然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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