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魄尸狗

城外三里有一小破道观，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颓垣败瓦，四面漏风，连供台上的神像都早不知道飞到了哪去。

        房梁上悬挂着的经幡，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随着门口透进来的贼风摇来荡去。

        遥夜走进门来，环视一周，轻轻地蹙起了眉。

        “琼玖，你晚间便是宿在此处吗？”

        前面的人没有转身，脚步亦未停，侧过脸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走向前去。直到走到空无一物的供桌前，将手中的零七碎八都放了上去之后，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白发青衫，眸色沧桑。

        “此处简陋，委屈各位了……”他歉意地笑笑。

        遥夜道：“无妨。”

        琼玖又笑了笑，道：“师兄，十几年过去，想不到你竟丝毫都未变。”

        “……倒是你，为何会是这副模样？”遥夜眉心锁的更深。

        琼玖好似直到此时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低头轻轻撕去了面上的那些伪装。

        看得遥夜身后众人俱是一惊。

        想不到，那个在街上摆摊卜卦的白头老翁，竟会是这样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英俊儿郎。

        难怪他要唤遥夜作“师兄”，这样看上去，那个喜穿玄衣的遥夜果真倒似要年长上几岁。

        不过……

        “这样看来，难不成你的满头白发也是假的么？”忘忧实在是觉得好奇。

        奈何遥夜和这个琼玖，两个人说话都是慢吞吞的，且每次都说不到点子上，她便只好自己来问。

        琼玖好似愣了一愣，然后轻轻摇头道：“这个，是在十八年前，我灵力散去大半那日突然变白的，并非在下刻意伪装。”

        忘忧有点后悔问了，她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可是，那个人却明明仍旧在笑，就好像他现在说的都是别人的事，带着一种饱经风霜之后的波澜不惊。

        这种感情，好像又有点复杂了，忘忧理解不了。

        遥夜的面色变得更难看，沉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的灵力为何会突然溃散？”

        “这个，说来话长……”琼玖略想了想道，“师兄，我们老这样站着说话也不方便，我看不如，还是先坐下来再说……”

        言下之意，是要遥夜作法变些桌椅。

        那人会意，刚要施法，又被拦住。

        “师兄，莫要太张扬，只简单变些桌椅可供我等小歇便好。尤其，不可让外面的人瞧出异样。”

        遥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从前的琼玖师弟，天真单纯，从不对人设防，更不似如今这般谨小慎微。

        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劳师兄。”

        桌椅出现在供桌前的空地上，白瓷茶碗，碗中竹叶青袅袅婷婷。琼玖向遥夜颔首致意后，侧身落座。

        好一个端正有礼的谦谦君子。却因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忘忧满腹狐疑。

        琼玖抬眼扫视一周后，目光忽地定格在遥暮归身上。

        “这……这位是？”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遥夜面色稍缓：“这是犬子，遥暮归。”

        “遥、暮归？”

        “嗯，”遥夜点点头，“我本名遥夜，陆离是在凡间历劫时师父给取的名字。”

        “哦……”琼玖似有些沮丧又有些失落。

        也是，自己拼尽全力苦苦挣扎着才得以活命的这场人生，对别人来说却不过一场劫难，是个人恐怕都会觉得颓丧。

        “那，他也是小师姐的孩子么？还是说……”琼玖言犹未尽。

        遥夜却似已了解了他心中所想，轻轻点点头。

        琼玖额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只剩下了满眼欣喜。

        “当日小师姐生产之后，立刻便被带到了断义台。我悄悄地躲到了石碑后面，想在关键时刻当着各大掌门的面为师姐作证，岂料却遭人暗害，死在了师姐前头……若非有那一缕残魄附体，我恐怕早已经化成一捧黄土，随风散了。”

        “你，竟知道自己身上有其他人的一魄在？”遥夜拧眉问道。

        琼玖自嘲似的笑了笑，道：“师兄你忘啦？当年，除了你和师姐之外，我可是绝情峰上第三有天赋的修士，只不过因为所习为卜算之术，所以才略逊你们一筹。师父见我天赋异禀，还特意将我养在房中亲自教导，你忘啦，为此其他的师兄弟们可没少给我白眼。”

        他说着又笑了笑。遥夜却因忽然忆起旧事，心情愈发沉重。

        明明，是因你自小体弱多病，外出淘气时又被毒蛇咬伤，虽勉强保住了性命却从此药不离口，师父怜你年幼无亲，才将你养在房中。

        此刻他却如此故作轻松地提起，想来也是不想自己念及往事时徒增心伤，遥夜便微微舒了舒眉，没再说话。

        坐在他左手边的忘忧，眼睛盯着他们二人，脑子里却是在盘算另一件事。

        一个超脱世外的修仙门派，立派之处，修炼之地却名“绝情峰”？有点意思。

        “我醒来之后，立刻便躲了起来，暗地里四处打听，才知道小师姐已经死了，师兄你带着她的尸身不知所踪。”琼玖说着话缓缓起身，走到了遥暮归身侧，继续说道，“几天后，连小师侄也不见了，我以为他已经……没想到，竟是师兄你带走了他，还长成了这样一个品貌端正的堂堂少年郎，实在、实在是……太好了……”

        琼玖摸了摸遥暮归的头，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

        遥暮归亦为其真情所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遂起身施了一礼，道：“多谢师叔挂怀，暮归安好。”

        琼玖强忍泪水，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孩子，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忘忧撇撇嘴：嗯，孩子是好孩子，就是脸太臭了一点。

        遥夜蹙眉道：“可知害你的是何人？”

        琼玖收拾好情绪重新落座，望着遥夜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的灵力也是在那时散的？”

        “嗯，三魂七魄丢了九个半，只剩半只胎光。眼看就要全部散尽之时，被那不知哪里来的一魄尸狗附身，一魂一魄相互扶持，这才勉强得以续命，灵力也慢慢地恢复了两成。

        可能也是那一魄的缘故，我的听觉开始变得异常灵敏，三丈开外所立之人的呼吸声，我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方才这位兄台虽只是远远地低呼了一句，我却能听得真真切切。以为是仇家寻了来，这才仓皇逃走。让各位见笑了。”

        他面向憨憨笑着点点头，后者回之以一个抱拳。

        遥夜就势介绍道：“他叫憨憨，是我的鬼仆。”

        琼玖客气抱拳道：“憨憨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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