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师从飞霜白日贯长虹

“师父，看姓刘的这个架势，是不肯放过姚家了，咱们要是走了，他们再卷土重来怎么办？”

        问这话的时候，姬小松目光里存着些希冀。

        姚老汉从地上爬起来，牙齿挤撞，因砍柴务农而风吹雨晒的皮肉在风中颤动，神情悲弱，好似泪泣般耷拉着眼。

        他怒视着八个人逃跑的方向：“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找我们的麻烦，再是起火，想要杀掉我老伴，我们命大啊，没死成，这下，又半夜三更前来刺杀……实在是……没得天理啊。”

        他吼声嘶哑，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红丝。

        看到姚老汉年迈无助，姬小松忽地想起，那日的武林大会，名门正派又何尝不是仗势欺人？她心中一通，跑到姚老汉跟前：“老伯伯，恶人自有恶人报，你不要太伤心了。”

        “姑娘，你心真好。”

        “这没什么。”姬小松微微一笑，挥手拂过眼角的湿意，“我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后来我妈妈死了，我才知道，有她在我身边有多么好，所以老伯伯，你得努力活下去，等月珠姑娘回来，一家人团聚，多么的好。”

        姚老汉泪如泉涌，他的珠儿，还能回来吗？

        “老人家，你先回屋歇息，我们去帮你找回月珠。”

        雪飞霜的话语很轻，落在耳中，有几分不真实的错觉。

        不知是因姬小松的多次求恳，还是见不得他们的豪横，雪飞霜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从心底升起，或许那正是他所缺失的——

        夜半，卷起一阵冷风，青年素白的衣摆飞扬，他抬手，托起一片雪絮，轻声叹道：“十五快到了，贪玩的姑娘，也该回家了。”

        村子中恢复了宁静。

        有听到打斗声夜不能寐的男人女人，有睡得酣甜尚不知愁滋味的垂髫小儿，有已经告别了梦，正磨刀霍霍的屠夫。

        月亮高悬，隐隐传来几声狗吠。

        见仙人肯出手相助，姚氏夫妇感恩戴德，姬小松与他们说好，第二日起程，到隔壁村找刘家公子探个究竟。既然那些刺客说刘天德知晓月珠的下落，那么，务必是要找到他的，软硬兼施，就不信他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姚氏欢欢喜喜地回到屋里忙活，命姚老汉宰了家中的耕牛，又拾了一筐鲜鸡蛋，想着明日给仙人送去。姚老汉把牛牵到王屠户家去，自己坐在村口，痴痴地笑着，仿佛看到自己的姑娘珠，姗姗奔他而来……

        而二人，回到屋子歇了片刻，便决定不辞而别。

        青眉这座大山，山腰飘雪，前路难行。

        雪飞霜走在前边，一盏白灯燃在他身前，风雪狂暴，白灯不灭。

        姬小松紧跟其后，她功夫还没修炼到家，攥指成拳，冻得像两根地里刚拔/出来的红萝卜。见她冷，雪飞霜转手把白灯递给她：“你提着这灯，便不会再畏冷了。”

        姬小松不知他从何处变来的灯，便伸手接了过来。

        这种巡夜灯遍地都是，这盏灯的做工也不算别致，象牙白的纸糊，铺上一层蜡油，里边燃着苇子，光影隐隐绰绰。

        她接过灯，掌心顿时暖了。

        风雪肆虐，眼前的青年人影单薄，她犹豫了一下，把灯塞进他的手中。

        “师父，还是你提着吧，我不冷。”

        肌肤碰触，许是刚接过灯，她的手凉中泛着一丝暖意。

        “我自幼在青眉长大，早已习以为常，我练的功夫又与冰相生与火相克，在寒冷的地方行走，犹如修炼。再者，那姚氏不是嘱咐过你么，七天之内，忌寒凉。”

        “哦……哦好。”

        二人提前问知了刘家村的所在，刘家村是个大姓村，一整村的都沾亲带故，而姚老汉没福气要的女婿刘天德，就是刘家村最大户的公子。

        到村中时，天蒙蒙亮。

        姬小松四处一问，可赶巧，刘天德居然不在村中。

        每年的这个时候，刘村都要派人运载着米面粮食送到山下，供给问剑山庄，刘老爷有心提拔儿子，这一次，就把押送米粮的任务交给了他。

        他们赶到时，刘天德已往山下走了。

        姬小松打听完后，告诉了雪飞霜。

        “师父，这刘公子是不是提前知道咱们要找他啊，事先跑下山了，真没想到，刘家和问剑山庄还有这样一层的联系……”

        想起幼时在问剑山庄受苦，姬小松目光一暗，沉默了。

        雪飞霜道：“这有何难，天涯海角，我们都去找他。”

        “只有他知道月珠姑娘身在何处，没有他的话，咱们就失去了这唯一的线索，可是……可是……”姬小松抓耳挠腮，“可是去问剑山庄，我又要碰见那些可恶的人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问剑山庄的日子，姬氏夫妇虚情假意，姬慈的百般刁难，还有一些诡秘之事，譬如宋管家骇人的容颜，被罚在剑鼎思过，迷亭姝离奇而死……

        她不住地抽了口气，心脏怦怦直跳，两鬓流下细细的汗，整张脸也变得苍白，仿佛那些不堪回首，只在昨日。

        忽然，一个身影覆住了她颤抖的身躯。

        虽然冰冷，却足以为她挡住所有的不堪。

        “师父……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啊。”

        感受到怀里人骤然抽紧，雪飞霜低眉：“既然怕，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

        雪飞霜拍了拍她的战栗的脊背，她的身量还不够高，此时紧贴在一起，她的额头只够到了胸膛，隔着一层细细的冰蚕丝帛，她清晰地听见心房中徐缓而有规律的跳动，敲在耳膜上，神思蓦然清醒。

        “不！”她猛地抬头，“师父，我没有做错，我没有杀人，害怕的不该是我……世界这么小，人和人总要见面，就算现在躲着不见，以后呢，等到七年之约期满，我还能逃得过么！”

        看见她惊惶的模样，青年目光一颤：“我会保护你的。”

        “师父……”

        “我会把我毕生所学教给你，到时候，你便不会怕了。”

        姬小松眼睛通红，哑声说：“师父，你就从来没怀疑过松儿么？”

        雪飞霜微愣：“怀疑什么？”

        “我……我杀了人，”她连忙辩解，“不，这是他们诬陷的，我没想过要杀人！”

        “松儿，我不在乎这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而他的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他自问冰心一片，纵然杀过许多人，他也认为那些人该死，并在放在心上，也不受道德所约束，以至于姬小松偶尔流露出的情绪，他不大明白。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他的一念之差，才在这村落里旁若无人的相拥。

        姬小松放声大哭，周围的村民闻声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雪飞霜身形单薄，可护在她身前，却格外的有力。

        她双手慢慢抬起，环上了他的腰，哭脸埋进衣襟里：“师父，哪怕全世界都不信我，只要你信就好。”

        雪飞霜的唇边浮现出比天色还淡的笑容，朝阳铺天盖地，映在他清丽绝俗的面庞上，好像情窦初开的花，绽放于冰天雪地。

        然而那时，他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过于孩子气，却不知怀中的孤女，已将他奉为此生不可磨灭之信仰。

        山脚下。

        ——“听说有个村里头的年轻人突然间毙了？”

        ——“是啊，还是刘家村有头有脸的人哩，据看见的人说啊，死状凄惨可怖，连胳膊都化没了，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啊？”

        ——“什么报应？”

        ——“想娶美娇娘的报应啊……”

        二人刚下至山脚，便听见这群人议论纷纷。

        少女朱唇粉面，虽然荆钗布衣，却如碧玉般昳丽，她身畔的白衣青年眉淡如烟，表情淡漠，只有看向少女时，目光中才涌出柔意。

        二人走在街上，格外的吸引人的关注。

        姬小松偷声道：“师父，他们说的不会就是刘天德吧？”

        那可太巧了，他们要找他，他下山了，他们下山找他，他又死了，总不能追到阴曹地府里去问他问什么要躲着他们。

        姬小松找了个人细问，她年纪小，又样貌甜美，不会引起太多的戒备心，很快，就打听了出来。

        结果，让二人大吃一惊。

        死的人，果真是他们要找的刘天德。

        这几年，温州的城镇蔓延到了青眉山脚下。

        几十户人家依山而生，和问剑山庄做了近邻。说闲话的人，就是这里的百姓，他们说，这些事也是听别人传出来的，毕竟刘村是大村，刘公子也算位大人物，大家不免关注了些。

        说是这刘天德，生性好色，下山的功夫，就看上了温州城李员外的千金，而千金早有婚配，刘天德色心不死，竟在昨夜偷偷爬入千金的闺房，行了那不轨之事。

        第二日，刘天德的尸体就被扔在了大街上。

        早不死，晚不死，非这个时候死，想来也是十分奇怪。

        此事温州父母官极为看重，把李员外一家都抓入了大狱——据说，是因为江湖人士的介入。

        二人先找了家客栈暂行住下，等寻觅时机，再暗访温州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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