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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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国?”宴上有人问,“羌国离蜀地甚远,中间还隔了一个脱勒,一个女子这样跋山涉水,倒是难为你了。”
温乔感激地朝那边望去一眼,是燕伯清的堂兄燕伯贤。
“为何没有报官?”杜云穆突然开口,他声音沉稳柔和,似月下鸣笛。
温乔心里一突,轻声答,“小女子势单力薄,不能与之相抗,只得遁走他乡。”
杜云穆挑眉,又问,“你父母都是羌国人吗?”
温乔答,“是的,我是土生土长的羌国人。”
她说完看了杜云穆一眼,见杜云穆眉头轻皱,也不知相信没有。
燕伯贤又说,“即是羌族人,走投无路到蜀国,饿急了吃一头羊也情有可原,依我看,待烟儿消了气,把这女子放了吧。”
燕伯贤为人敦厚,又见这女子坚韧硬气,生出了同情之心。
温乔心中大喜,恨不得马上朝燕伯贤磕头,她一脸欣喜地抬起头,撞进正坐上杜云穆的眼神里,那眼神里包含了一些复杂情绪,敏感如温乔,第一秒就读出了里面的厌恶。
果然,杜云穆开口,“不管是哪国人,即是犯了蜀国律法,就得依法行事,若人人都像贤卿这样感情用事,那司寇府那帮人也无用武之地了。”
这样当众斥责,燕伯贤老脸一红,连忙告罪,“侯爷教训得是,是臣鲁莽了。”
庭上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人人都看出来杜云穆生气了,而且还是因为这个奴隶。
燕伯清刚打算叫人把温乔拖下去,不要在这给人添堵,就听谢朝阳又说,“依我看,这女子短时间内习得一口蜀语,确实人所不及,如若真天生聪慧,倒不必拘泥于田野,让她发挥更大的用处岂不甚好?”
在座的人都噤声了,谢书阳明显是和杜云穆起了分歧,他们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掌权太史,一个是家世显赫的王室侯爷,这两人杠起来,谁都不敢插嘴。
杜云穆依然看着温乔低垂的头顶,他眼里情绪复杂,答“若为人不正派,便是再多才华也是无用的。”
谢书阳听了这话笑起来,他与杜云穆自小相交,感情深厚,说话也不必顾忌,“云穆,你这就奇怪了,人是你要叫来看的,却…”
他还没说完,杜云穆重重地把酒杯扣在桌上,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在座的人都道是侯爷发怒了,连忙叫人把温乔赶出去。
谢书阳一脸无奈,他这个发小自从离开京都去了封地,越发摸不透他的脾性了,以前阳光开朗的少年郎变成了心思深重的穆远侯,他所有的感情与心事都藏在冷漠高傲的侯爷王袍下,像今晚这样毫无缘由地发脾气,也不知道戳了他哪根经。
他想给杜云穆像儿时那样说点悄悄话,可是现场人太多,他们桌椅又隔得太远,只好作罢。
谢书阳也不再计较,宴席还得继续,燕伯清趁机吩咐上烤肉。
礼乐师也继续演奏,琴声铮铮,损曲浑厚,两相合在一起像男女对唱,自有美妙。
穿着彩衣的女子鱼贯而入,柔韧的腰肢,缠绵的水袖,勾住看官迷离的眼。烤肉上来了,上面细细的洒了盐和香料,香味扑鼻。
“跟你说个好玩的。”谢书阳啃着肉,边说。
杜云穆慢悠悠喝着酒,脸还是冷的,也不催他。谢书阳看了一眼燕伯清,笑道,“甄远侯的那个曾孙甄爽,看上他一个家隶,想霸王硬上弓,那女子是胡族战俘之女,性格刚烈,竟然当场把甄爽的孽根掐废了。”
此风流话题适合酒肉场所,可是主人公位高权重,在场人听得人听了只能做痛心状,“啊!竟有这种事?”
“此奴也太刁蛮了…”
甄爽的父亲现任朝堂卿士,贵及侯位,在蜀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甄爽是长子,按理说侯位今后他能世袭,可如今他还没有后代就再也不能人道,这世袭封位也悬了。
其他人不敢像谢书阳看热闹般调笑,只一个劲摇头说可惜了。
谢书阳继续说,“这事还惊动了王上,亲自下令暂杀了甄侯府所有的胡族战俘。”
杜云穆淡淡说,“那怎么着也有几百人吧?”
“嗨,”燕伯清接话,“再多的战俘也换不回甄公子的健全啊,依我说,还是给那些奴隶教训不够,不然怎敢袭击主人!”
杜云穆看他一眼,这甄爽平日里仗着家世在京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世人恼恨已久,如今栽在自家奴隶身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燕伯清被杜云穆看了一眼,心里唐突不知道他是何意,就听杜云穆说,“虽说奴隶的命任由主人处置,可毫无原由地虐待屠杀,蜀国也是不许的。”
他这话别有深意,燕伯清还没悟出来,就听他弟弟燕伯谱说道,“说起来,如今王上良善谦和,对奴隶也不似以往那般严厉,这倒是不好。看看北方的秦,刑法严厉,等级分明,这些奴隶哪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心。”
燕伯清看他话题越界了,忙轻喝,“王上心怀仁慈,乃是百姓之福,蜀国之福,宽容待下,方显蜀国大度。”
燕伯谱一愣,他性格鲁莽,常年在封地自立为王,说话也没有顾忌,现在当着杜云穆和谢书阳说出来,才意识到这话是大大的不妥。
谢书阳这次来找燕伯清合作,也并不想挑刺,连忙转移话题,不多时,宴上又笑语妍妍,把酒开怀,只杜云穆,一直冷着张高贵矜持的脸,不苟言笑。
宴席至午夜方散,众人醉的醉,晕的晕,燕伯清作为主人,早已给大家准备了客房,有意无意的,吩咐一众美貌仆从,搀扶各位爷去休息。
谢书阳也是喝得醉醺醺,……他挥挥手拒绝了前来服侍的佳丽,摇摇头说,“我与云穆久不相见,今晚要彻夜长谈,你们都别来打扰。”
他这样说了,燕伯清只好照办,引他们去最豪华的客房。
有奴婢还要来伺候洗漱,杜云穆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等到人一走远,谢书阳垮下肩,夸张地叹了口气,“终于安静了。”
杜云穆丝毫不惊讶他的装醉,只说“你若不醉,这宴还不知拖到几时!”
谢书阳端桌上的茶解渴,喝完说,“云穆,你能赶来见我,我很高兴。”
杜云穆答,“那你说,你跑来燕伯郡上是干什么?”
谢书阳不自在地侧过脸,“我自有我的任务。”
“哦?是来拉拢燕伯清的吗?”
蜀国朝堂政权分化,从上到下,祭祀文化盛行,人们把风调雨顺无病无灾寄托在神灵鬼怪上,神权在朝堂和民间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今的蜀王性格软绵,不能很好的协调神权与王权的关系,代表王室一族的权贵和代表神权的巫史门生斗争激烈,而谢书阳就是巫史最得意的弟子,这些年青云直上,一路坐上太史之位。
谢书阳不答他这样敏感的话题,这是他俩之间隐形的地雷,不踩还能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做好朋友,踩了,炸碎的可不仅是他们相交多年的友情,还有两方阵营的目前的势均力敌的较量。
“近日朝堂有风声,王上年事已高,想新设太宰一职,掌六典,总管王家事务,为他分忧。”
杜云穆一怔,这消息如果属实,在蜀国不亚于地震惊雷,掌六典,意味着在原有的官职上面加了个总管,凌驾于百官之上,这必将引起朝野新一轮动荡,各方势力重新洗牌。
“可有人选?”杜云穆问。
谢书阳摇摇头,“王上这几日少见内臣,各方人马都蠢蠢欲动,观望,施压,就看这太宰一职最后落到谁头上。”
杜云穆沉吟,“所以,你是来找燕伯清结盟的?幼稚。”
谢书阳笑,“想法是大胆一点,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谁说你们王权士族就没有可能与巫史合作?你看,我们不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吗?”
“那是因为我现在不在朝堂之上…”
说到这里,谢书阳好奇,“你说你,自三年前你请辞内史一职,原说是患病将养,却不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地道的农夫。你以为王上会不知你这些年四处游历,活蹦乱跳?要不说你钻研的东西还有那么点用,去各国学习考察,引植水稻,养蚕种桑,开窑烧土,也确实把自己一共三分地做成了蜀国最富饶的封地。你不知道,各王侯都对你羡慕不已。”
说到他的土地,杜云穆嘴角带笑,“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粮食,蜀国虽然土地肥沃,但水患频发,先前的荞麦并不适合在蜀地大面积种植,反而是水稻,最适合蜀地的气候。我很愿意在蜀地大面积推广水稻,如果有哪位王侯愿意一试,我可以派府上的奴仆过去指导。”
谢书阳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杜云穆此刻就像一个地地道道因粮食丰收而喜悦开怀的地主,一点不见人前的侯门矜贵,克制冷漠。
杜云穆给谢书阳介绍自己新引进的农作物品种和制陶工艺,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对中原技术不吝言辞地赞美,憧憬蜀地百姓丰衣足食,末了他总结一句:只有土地,才是民之根本,国之根本,唯有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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