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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牵手


酒杯碰撞的声音被巨大的音乐声掩盖,台上的人边唱边舞,活像条妩媚的蛇。

        灯球闪耀,从红变成绿,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没有过度,晃得人眼疼。

        杯中的酒下去了又被人无声无息地倒满,耳边有人在大声说话,却依旧听得艰难。

        果盘里东倒西歪的还剩几块西瓜,流出红色的汁液,鲜艳如血。

        插在果肉上的牙签摇摇欲坠,陈深盯着看了很久,突然伸出手把牙签拔下来扔进了一旁的烟灰缸。

        手指间有零星的亮光,烟雾缭绕笼罩,最后一口吸完,烟头和牙签一样,被碾了进去。

        陈深许久没出来喝酒,这次是邹飞生日,从啤的开到白的,每个人都喝的摇摇晃晃,还在叫嚷着一会结束了就转场,去老地方吃烧烤。

        “一会先来20个生蚝,”邹飞一杯酒下肚,眯着眼笑,“好好补补。”

        陈深睨了他一眼,深知他又要开点黄色玩笑。周围人笑着打哈哈,他也跟着抿唇。

        “那家店的花甲好吃。”蒋昕昕在一旁接话,故意装作纯情少女听不懂邹飞话里的意思。

        有人故意起哄地笑,闹哄哄的。邹飞大手一挥:“吃呗,今晚你飞哥请客,放开了吃。”

        “一会要下雨,”陈深将手机屏幕熄灭,他刚看了天气预报,夜里东北风三到四级,“我先回去拿个伞再过去和你们汇合?”

        “那我和你一起去呗。”蒋昕昕笑得忸怩,不放过一切独处的机会。

        陈深看了她一眼,低笑着摆弄手里的打火机,慢慢道:“今晚邹飞是寿星,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眼见着陈深不买她的账,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蒋昕昕撇撇嘴,头跟着舞池里的音乐晃。

        她烫了惹眼的大波浪,棕色的眼线上挑,眼影是加了闪片的橘,千娇百媚地配着脸颊两侧的红晕。

        唇上的口红沾在杯口,留下完整的唇型。她拿着杯子在手中晃,酒也跟着摇,一如耳畔的场景。

        摇摇晃晃,让人迷离。

        酒喝的多了,人也开始飘飘然。眼前的场景不固定,偶尔会让人有晕眩的感觉。陈深去口袋里摸烟,摸了许久没有找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已经是最后一根。

        尼古丁的味道让人沉沦,缥缈虚无的烟让人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的嘴里有点苦,是上一支烟留下的痕迹,舌头舔过后槽牙,一圈过后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问身旁的人又要了一支。

        打火机的火光微弱,与烟头触碰的一刹那会有焦枯的苦靡气味。

        他一个人倚着沙发靠背开始抽,胸腔一起一伏,没来由的,他想起林向意。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他歪着头想。

        大概是在学习。人家是好孩子,他不是。

        他想起放学路上那个和她边走边笑的男生,目光炯炯,举手投足间都是青春的味道。

        他没有多羡慕对方,只是越发觉得烟味刺鼻。

        他咳嗽了几声,深吸一口气。

        等一支烟抽完,陈深站起身来。他跟邹飞说了回家先拿伞,然后再去找他们。邹飞正和人玩骰子玩得高兴,一口应下了,并千叮咛万嘱咐陈深一定要回去,不许溜走。

        陈深反复保证,邹飞一口喝下杯中的酒,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推开酒吧的门,外面已经开始起风。路上有被卷起的落叶,在空气中和灰尘一起翻滚。

        他随手在路边小店买了条绿箭口香糖,拆开包装纸,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嘴里的苦味瞬间被清新的薄荷味替代,薄荷清凉,他只觉得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没走两步风开始变大,似乎有水滴开始往下落,陈深加快脚步,想要赶在阵雨来临前回去。

        天色又暗了不少,头顶有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鸟扑楞楞地振翅欲飞。陈深边走边掐着时间,走的有些热了,只觉得背后开始出汗。

        雨大了起来,从最初的一滴两滴变成连线的珠子。他贴着墙根的屋檐下走着,好在酒吧离他家不远。

        远远的,他只觉得门口坐了个人。看不大清楚,只有一团人影,蹲坐在门口台阶上,脸埋在手臂里,身体跟着颤。

        陈深走近了些,听到很轻的抽泣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在哭。

        -

        林向意也不知道自己在陈深家门口坐了多久,久到天开始由闷热转阴,久到她哭得眼睛开始酸涩。

        林荫是个很倔的人,从小就是。她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地离开家来到这里,林向意就这件事跟她说过好几次,但都被她无情驳回了。

        她想要赚钱的心不假,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她想走捷径,却深陷囹圄之中。

        好像谁都可以拯救她,又好像谁都没办法做拉她一把的救世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少人看似光鲜亮丽,可是内里却腐烂至极。

        她哭的有些累,只觉得手臂上有凉意袭来。估摸着一会会下雨,她突然有些迟疑了。

        如果陈深一直不回来,自己该去哪。

        想到自己和林荫的争执,她鼻子一酸。

        耳边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雨开始变大,风也刮的急。她抹了把眼角的泪抬起头,猛然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林向意,”她听见陈深叫她,“你怎么在这?”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就漆黑无比的天空终于落下了倾盆大雨,雨滴豆大随风飘扬。

        吹进屋檐下,吹到每个人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落下的冷意没有被温度消融,反而越下越大。

        是无声的,是盛大的,是沙沙作响的树,是隔壁人家急匆匆冲出来关窗关门的叫嚷。

        林向意抬头看陈深,陈深也看她。

        只这么短短几秒,陈深又一次伸出手。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他向她伸出手。

        “起来吧,”陈深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有什么事进去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漆黑一片的内里。陈深回过头去看自己脚边坐着的人,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在她身边陪她一起蹲下,后背被雨打湿,却实实在在替她挡住了风。

        陈深的手抬到半空,安慰的话如鲠在喉,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无奈之下他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却在快要触碰到头发的一瞬间反悔。

        于是他又将手放到她面前,手心是一片绿箭口香糖。

        刚才在路边小店买的那一包,还没吃完。林向意看了看他手里的口香糖,又看了看他的脸,没说话。

        她的眼睛红彤彤的,鼻尖也通红,眼里有浓重的红血丝,看上去像是哭了很久。

        整个人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像只被人遗弃的兔子。

        陈深见她没反应,伸展的手心收紧。他将口香糖捏在手里,然后将包装纸撕掉,团成团。

        口香糖是白色的长方形,闻着清凉中带有甜腻。

        他将包装纸装进口袋,而拆好的口香糖递到林向意嘴边。

        两个人离得很近,林向意似乎再靠近一点,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鼻尖是满满的清凉,她愣怔着,却没忍住,艰难地张嘴。

        陈深顺势将口香糖塞进她嘴里,垂眸去看脚边的积水。

        陪着她一起在门口蹲坐了会,后背实在冷。陈深终于受不住,他起身的同时握住了林向意的手腕。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触感,林向意惊愕地抬眼。陈深将她一同从地上拽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带她往里走。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林向意的眼睛来不及适应。她只觉得陈深牵着她的手腕。

        风雨被阻隔在外,周围安静地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林向意的手腕转了转,感受到她的挣脱,陈深松了力气。

        她难得大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在陈深松手的刹那,林向意反扣住他的手。

        门外风雨琳琅,风拍打着路边的广告牌,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抽烟了。”林向意的声音沙哑,但语气肯定。

        陈深身上有浓重的烟酒味,以及刺鼻的、热烈的女香。掩盖了他平时一贯的洗衣液清香。

        林向意皱着眉,陈深低声应着,任由她牵着自己。

        “你喝酒了。”林向意又说。

        她抬头借着光线去看陈深的表情,只可惜看不清。陈深轻笑着颔首,反问道:“是啊,怎么了?”

        林向意无声摇头,牵着他的手用力,指尖泛白,心头似乎还哽着一口气。

        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

        于是她问:“抽烟是什么味道?”

        陈深沉默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回答她:“苦的。”

        林荫也会抽烟,林向意曾见过她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凳子上,脚边是烟头。她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烟,然后朝空气中吐出了一个不太圆整的烟圈。

        “还有呢?”

        陈深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只得说:“不太好闻,有点刺鼻。”

        “我可以尝尝吗?”

        很明显不行,陈深直接没有接她的话,空气中又是寂静的可怕。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良久,林向意继续道:“那喝酒呢?好喝吗?你为什么喜欢?”

        一下子抛出了三个问题,让陈深觉得有些好笑。

        他本没打算回答,忽然觉得手上的力道加重。

        他的手渐渐热了起来,林向意用力捏了下他的食指,他才缓缓开口:“喜欢不需要理由。”

        “我可以尝尝吗?”她又问出同样的问题。

        “你不会喜欢。”陈深摇头,“不好喝的。”

        “我就尝一口。”林向意不死心,她听见陈深在笑,从头顶的漆黑中传来,来自于他的胸腔。

        “陈深,给我尝一口。”她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门外传来一声响雷,是炸开的,雨声大到让人恐惧。

        “就一口。”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和雨声有明显的不同。

        陈深想拒绝,本能地说出了“不”字,却在话音未落时反悔。

        “那就一口。”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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