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怀疑与创作

梁立宵摇摇头，呆呆地坐了一阵，才说：“我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

        王斯竹听他这样说，吃了一惊：“你现在怎么想？”

        梁立宵答：“也许我爸说的是对的，我不该走这条路。”

        王斯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梁立宵沉默了一阵，才说：“不知道。”

        王斯竹见他眼神黯淡，知道他真的为难了，接着问：“要回去找梁伯伯吗？”

        梁立宵断然拒绝，“不。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到底对不对，但是回去替我爸做事，实在不是我的所愿。”

        王斯竹追问：“你是单纯不想替梁伯伯做事？”

        梁立宵摇头，“当然不是。我和我爸又不是天生的劲敌。我只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那样的工作。不适合，或者不喜欢。”

        王斯竹再问：“那你喜欢做你现在的工作吗？”

        梁立宵沉吟片刻，才答：“喜欢。可是我有点怕了。”

        王斯竹接着问：“怕什么？怕人拆你的台？怕人不喜欢你？”

        梁立宵长叹一口气：“难道不该怕吗？我做的是人前人后的工作，人后只需要写好歌作好曲，人前站在台上，期待的当然是台下的喝彩和掌声。没有也就罢了，难道还会想听人家的嘘声和倒彩？”

        王斯竹点点头，“我理解。那你打算放弃吗？”

        梁立宵又陷入沉默，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王斯竹接着说：“老实说，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想放弃吧。”见梁立宵不语，“你不是冲动的人。你下决定一定都深思过了。不过你现在并没有下决定，只是对一些事情产生了怀疑。”

        梁立宵点头：“我很矛盾。怀疑是不是连下决定的勇气都没有了。”

        王斯竹看着他，心生不忍，长痛不如短痛，一咬牙，“你昨晚应该想了很多，既然想了这么久都没法定下来，不妨说说你的难处。”

        梁立宵抬起头看着她：“我并不知道我还能把其他的什么事情做好，所以没打算去做其他的。至于现在做的，人后的工作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可以。人前的我也喜欢，说实话，你从小都知道我，我是一直被人瞩目惯了的。可是，现在的境况让我明白不是我喜欢就能把人前的那一份也做好。”

        王斯竹欣赏他的坦诚：“你非但不想离开这个行业，连退一步也不想。台前幕后都要，对吗？”

        梁立宵反问：“是我太贪心了吗？”

        王斯竹摇头：“怎么会？这么想、这么做的人何其多，你又为什么不可以。你想站在台上展示你的作品，又怕别人诋毁你，是吗？”

        梁立宵点头：“我辛辛苦苦的创作，真心实意的表演，为什么不能得到欣赏？他们凭什么质疑我？诋毁我？”

        王斯竹答：“你希望他们认可你和你的作品。”

        梁立宵承认，“当然。我应该赢得他们的掌声。”

        王斯竹接，“也就是喜欢，或者至少不是厌恶。”

        梁立宵点头，“对。”

        王斯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matepad，搜索一阵，用手写笔划了划递给梁立宵，说：“你看看这两句话。”

        梁立宵接过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梁启超的《李鸿章传》的绪论，里面有两句话用红色勾画出来：“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故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

        看完沉吟半晌，才说：“原来《康熙王朝》里伍次友对孝庄太后‘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的评价是出自这里。”

        王斯竹问：“现在能想通了吗？”

        梁立宵点头后又摇头，“道理容易明白，可是要做到谈何容易。”

        王斯竹答：“的确。不过想明白了，至少心里容易接受别人的恶意。哪有什么人能做到人见人爱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认为奥黛丽·赫本倾国倾城，有人却认为她脸型太方，不够柔美；有人认为费雯·丽天姿国色，有人却认为她高低眉不够精致。”

        梁立宵想了想：“也是。连她们这样的人物都还有人非议，遑论我辈。”话毕展颜笑了出来。

        王斯竹又问：“能接着工作了吗？”

        梁立宵答：“人前暂时不行，人后没问题。”

        王斯竹点头：“你先写出三首歌来，其他以后再说吧。”

        这次谈话以后，王斯竹只是隔几天打电话问问进展。每天早晨的早餐也改由小罗来送。梁立宵知道她还要帮父亲做事，自己这边也没有什么事情，也就没有打扰她。

        自从那天晚上被人打了骚扰电话进来，梁立宵拜托小罗找人把答录电话拆了。手机的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人的联系方式，其中还有一个不会联系的对象——父亲，怕再有类似电话打进来，设置了拦截所有陌生人。工作上的联系一向都是王斯竹和小罗负责，不必担心错过什么工作事宜。

        等梁立宵填词作曲完成了三首歌，时间已过了三个月。

        梁立宵打电话联系王斯竹，表示三首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当晚，王斯竹就赶了过来，手里拎着一袋东西，进了门就问：“还饿着吧。”口气却是肯定的。

        梁立宵身着一套休闲家居服，懒懒地靠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手里的袋子，“吃的吗？”

        王斯竹把袋子放在流理台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都是保温饭盒。

        梁立宵一下来了精神，起身过来，边走边问：“伯母做的？”

        “是啊，不然呢？”

        “有口福了！”声音是雀跃的。

        “心情不错嘛。”

        “当然了。三个月啊，除了吃外卖，就只有吃小罗送来的。你也知道，他倒是好心，隔三差五会自己做一顿吃的送来，说什么有益健康。不过手艺就……”

        王斯竹笑起来，“我去跟小罗告状。”

        梁立宵接过手，把装饭菜的饭盒端到吧台上。王斯竹帮他拿了碗筷。摆弄妥当，梁立宵才说：“告诉他也不错，免得他以后再送自己做的东西来。”

        王斯竹见他迫不及待要开动，打趣他，“不错吗？小心吃完这一顿，以后小罗连外卖也不帮你带。”

        梁立宵急了，“这不行！他做得不好吃，选的菜品倒是有水平。你别断了我的活路。”

        “怎么会，现在送外卖的这么多，没了小罗不一样可以。”

        “你也知道我会吃不会点，选择困难症。”

        “知道了，梁少爷。你的作品呢？”

        梁立宵用手一指钢琴，“你帮我看看，我要吃饭了。”

        王斯竹径自走向钢琴，“知道啦，食不言，你吃吧。我自己看。”

        梁立宵看着眼前的菜色，早就无暇顾及其他，专心享受起味蕾带来的幸福。

        吃完饭，收拾好，发现王斯竹还静静地未说一语。

        梁立宵悄悄走到她身边，想恶作剧吓吓她。不想一瞥她，发现她在沉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新近写的三首歌之一的《阶前》的钢琴弹唱谱。

        梁立宵转身拿了纸巾盒折回来，抽出纸巾递给她。

        王斯竹如梦初醒，接了纸巾擦脸。“不好意思。”她说。

        梁立宵没有说话，伸手要去拿那些谱子。

        王斯竹伸手拦住，说：“你可以唱一遍给我听吗？我会弹，可是不会唱。我想听你唱。”抬头看着梁立宵，眼中充满了恳求和期待。

        梁立宵第一次见她这样看自己，眼神中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但凡一个人用这样的眼光看你，你多少是感动的。而且被人尊崇，信心难免膨胀，对于请求一般也是易于答允的。于是便问：“你弹我唱吗？”

        王斯竹摇摇头，“你来吧。”起身让座。

        梁立宵当仁不让坐下，掀开摇盖，定了定，开始弹奏。

        前奏响起，简单而舒缓——

        凉夜无人醉卧阶前

        你像繁星遥遥对我眨眼

        挥手招呼相伴

        万千星辉瞬间淡然

        挣扎起身想要追赶

        夸父也不及我的志坚

        你却隐去身形不再出现

        留我一人跌落阶前

        如丝细雨纷扬飘散

        深深鞭打我的心田

        是否不曾给你温暖

        才让你转身也不说再见

        等到云开雨散

        你却依旧不曾露面

        立誓即使海枯石烂

        也要盼来终肯相见

        哪怕要我长立阶前

        化作石像翘首以盼

        梁立宵见她痴痴地看着自己，出声问：“怎么样？”

        王斯竹回过神，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痴迷，“我先看了词，填得真是好。曲谱也默默过了一遍，想着和词是相得益彰。但还是漏掉了你，你才是两者结合的神髓。”

        梁立宵嘴角扬起，“你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挑出了这首。”

        王斯竹依旧侧身倚着钢琴，“另外两首也好。不过我更喜欢这首。”

        梁立宵摇头，“那两首是滥竽充数。你要我写三首，完不成不行。只是尽我所能，也就能好好写出这一首。”

        王斯竹笑起来，“我虽然不是什么乐坛评论大家，但是连我这样的音乐庸人都觉得不可多得，那些真正的大师更会懂得它的妙处。不要嫌我市侩，这几天我正闲，我可要趁热打铁，用这首歌为你大做文章。”

        梁立宵受到肯定，之前消磨掉的意气渐渐回聚，风采在脸上重新焕发出来。他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为我奔波。”

        “这有什么。你发薪水给我，我不就是做这个的。早点睡吧，我走了，明天小罗来接你去录音。”

        道过晚安，王斯竹收拾好饭盒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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