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龙八部（三）

坐在碾坊的楼梯上,穆玖与段誉安静地坐着,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他二人进来避雨时，这碾坊之内空无一人，因此也借不来干净衣物换上。

        “阿朱,你的毒怎么办？可有大碍？”段誉果然是个怜香惜玉的男子,这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身旁这中毒又淋雨的姑娘。

        穆玖现在的外壳是姑娘,但他的内芯是男人，自然也不会矫情。他知道悲酥清风的解药很快就能弄到、还是慕容复亲自送来的,而身上湿一点也无所谓。“我没事，这毒没甚么了不起,只是让我四肢无力、无法随意动弹罢了。”

        剧情似乎仍然在正轨运行,但事实上,却被穆玖歪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比如说，现在的段誉对王语嫣没什么兴趣，甚至在西夏武士面前拼命救人的时候，救的也是离他最近的阿朱——就是穆玖。

        对于这个混乱的局面，穆玖表示喜闻乐见。但他丝毫不能放松；他知道，西夏人很快便能寻至此处。若按原著剧情，王语嫣通晓天下武学，言语指点间，段誉便顺利退敌；然而自己可不懂那些，到交手之时，段誉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唯一让穆玖觉得可以成为转机的因素，就是慕容复。慕容复扮成西夏将领带人来此，按理说他是不会想杀段誉的，只是原著中段誉对王语嫣心怀爱慕之情，慕容复因为这个闹了别扭、所以才对段誉动杀心；如今在这儿的人是自己，慕容复还想过卖个人情把自己与段誉做堆儿呢，估计是不会对段誉再起杀意了。

        想到了这儿，穆玖转头问段誉：“段公子，你可还记得昔日在燕子坞，我和你说过的那番话？”

        段誉一怔，随即点头：“自然记得，你为我查探未来命运劫数，怎能不记得？”这时候，他终于把之前见到的王语嫣同穆玖的话联系到了一起：“今日那位王姑娘便是昔日你口中提到的女子？我当真没想到，这世间竟真的还有位姑娘与神仙姐姐一般美丽。”

        穆玖点了点头，状似担心道：“或许。我先前同段公子说过，这并不是我能看清的事情。可王姑娘与我家公子是表兄妹，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只怕段公子未来在‘情’这个字上，要十分困难。”

        “我看得出来，王姑娘的确是极爱慕容公子的，方才她一直在担心慕容公子被冤枉的事。”段誉喃喃道，忽然反应过来：“难不成，阿朱你昔日所说的于我重要之人，正是慕容公子？”

        那是必须的，毕竟我得把你们两个凑成一对而不是？穆玖老神在在地说道：“我倒希望实情并非如此，毕竟我家公子于情爱之事不甚上心，又与王姑娘早有婚约。然而，恐怕……”

        段誉叹气：“慕容公子的确是极好的人，他与王姑娘郎才女貌，倒也十分般配。”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有点惆怅。段誉本就是个书呆子、情痴，对于穆玖那番“命定情缘”之说深信不疑，时不时想起还会犯痴，猜想那命定之人是何模样。他现在确定了对方是谁，却又同时发现对方已有心上人，便不由自主地惆怅起来。至于那命定之人怎会是男人、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对方，这种事情，早就被段誉抛诸脑后了。

        穆玖看到段誉垂头沉思，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不由得发笑。他就是知道段誉有多“痴”，才会用这种看是不靠谱的神棍办法。所谓“渣攻回头”一定要有一个渣攻，而每一个渣攻的背后都有一个贱受，所以自己必须先让段誉这个痴人陷进去才行。这之后的事嘛，就~

        碾坊紧闭的木门被猛地踹开，穆玖从楼梯上木栏之间的缝隙向下看去，只见几个西夏人走了进来。穆玖一看便放心了，不过四人，段誉大概对付得了。他转头向段誉低声道：“你等一下用你那精妙的步法与他们周旋，然后用六脉神剑去攻击他们；我知道你那武功时灵时不灵，那也不打紧，先前在燕子坞时我见你的步法十分厉害，他们多半捉不到你。”

        段誉想说甚么，然而那些西夏人已然看见他们两个，正要上楼梯来。段誉为人颇为仗义、又怜惜女子，立即跃下楼梯迎战。

        穆玖完全不懂武功、自然帮不了段誉甚么，只能坐在上面干看。他听见有个人喊道：“将军说了，这二人不可杀死、需得活捉，他要亲自审问。”穆玖听了，心中不禁一动：果然，那将军是慕容复扮成的，如今段誉没得罪慕容复，对方自然也不会动杀心；只是，也不知那人要何时现身、又会否坦明身份？

        他正想着，段誉那边已将进来的西夏武士全部解决。段誉本不忍心杀人，此刻见到地上四具尸体，不由心情低落；转而想到自己是为保护他人才不得不如此，遂心下稍宽。他走回楼梯下面，向穆玖道：“这些西夏人已全部给我杀死了，现在我去他们身上搜搜看，有没有能救你的解药。”

        穆玖见对方还知道想着自己，不禁深感欣慰，正打算道谢，便听外面一人冷冷道：“谁说都给你杀死了？”话音未落，便有一高大男子走入，看打扮像是西夏将领。

        段誉没想到屋外还有人，顿时吓了一跳：“就只有你一人？”那人，面无表情道：“只有我一人。”

        穆玖不禁舒气，心道自己的毒终于可以解了，段誉却会错了意，误以为对方这是绝望叹息，不禁着急，叫道：“阿朱你休要担心，他只有一人，我必定胜他！”

        那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穆玖却叹道：“你如何胜得了他？他正是我家公子，段公子你如何能胜？”段誉一惊，问道：“他是慕容公子？”

        那人又笑了一声，这次却不是嘲讽意味的冷笑。他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道：“阿朱易容之技神乎其神，若认不出我来，倒也奇怪。只是，我不曾想到，阿朱你竟沉得住气，等到现在才说出真相；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就已经想着开段公子玩笑了。”

        穆玖笑道：“公子爷一早来了、却不说破，不也与阿朱做法无异？”慕容复摇头，微斥道：“糊涂，我现在身份不同寻常，怎能在西夏人面前出手？”

        穆玖不再说话；他了解慕容复为人有多谨慎。慕容复走入碾坊、掏出个小瓷瓶扔给穆玖，而后便转向段誉：“大理段氏绝学六脉神剑果然不凡，段公子那步法更是精妙绝伦。方才，你可曾受伤？”

        段誉摇头，神色赧然：“我没受甚么伤，只是，阿碧姑娘与王姑娘怕是被西夏人掳走了。都怪我段誉无用，竟然没能救下她们。”

        慕容复摇了摇头：“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救下三个中毒后行动不便的女子？你救了阿朱，我便已经很感激。你既无事，我便也放心了。”他这话说得温柔又不失原本傲气，虽然脸上蒙着伪装、看不太出真实表情何如，可只听声音也能想到，那脸上必然是温暖的微笑。

        “……”慕容复仍在关心段誉，丝毫不过问他自家丫鬟；于是穆玖被这明显的区别对待伤到了。虽然单单从他任务的角度来说，这二人自然是愈亲近愈好；然而方才西门吹雪的举动，就好像当汉白玉花瓶与陶瓷花盆一同落下架时，他只顾抢救那花瓶、却让花盆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虽然……每个价值观正常的人，都一定会先抢救更为珍贵的东西。就像现在，一个拉拢过来可能有用的大理世子，远比一个小丫鬟要珍贵得多。

        解了毒之后，穆玖手脚都能动弹了。他在碾坊之内搬了些干草到中央，生起了火，打算用来烤干自己。正打算招呼另外两人过来烤火，却发现慕容复与段誉正并排坐在楼梯上聊着甚么。

        这种时候应该是让NPC们自己发挥的，自己就不要添乱了。穆玖这样想着，便安静地坐在火堆旁闭眼假寐。

        “段公子为何会卷入丐帮之事？”

        段誉答道：“当日我与我爹分开之后，便偶遇了乔峰，当时我二人一见如故，便结拜为兄弟。方才大哥被丐帮那些人发难，我自然是要陪在他身旁的。唉，也不知大哥现在怎样了；他突然离开丐帮，心中必然难过得很，我本该陪着他一起走的。”

        听了这话，慕容复有点不快。这倒不是因为他也动了感情，而是因为他不平衡：他结交这位大理世子，为了让对方信任自己，做了不少刻意的事情；乔峰是必然不会刻意做些甚么，但段誉却也在乎他在乎得很。“段兄能够结识乔峰，当真幸运得很。”

        段誉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样以为。只可惜当时慕容兄不在场，不然我们三人结拜，那该有多好。”发觉自己又说了傻话，段誉尴尬地笑了两声，转而发问：“慕容兄为何要扮作西夏武士的模样？”

        慕容复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段兄请勿问及此事。在下有自己的苦衷，方才如非为了救阿朱，在下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段誉虽然涉世甚浅，但也不笨，当即承诺道：“我必不会将此事说与旁人。”之后似乎是怕慕容复不信，又道：“我既然发了誓，就绝对不会违背。”慕容复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了些：“在下自然相信段兄。”

        这氛围是有多好；然而到这时候，段誉却突然又犯痴了。他看着慕容复，说道：“慕容兄与王姑娘当真是天作之合。”

        “？？？”这是慕容复此刻的心情。

        段誉也发觉自己失言了，不禁懊恼地挠了挠头：“我是见王姑娘对慕容公子一往情深，因此有感而发罢了。”慕容复依旧不明白段誉这“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能据实以告：“在下有更重要之事去做，是以从未想过这些。但表妹对我好极，我必不会辜负她。”

        “是这样。”段誉应道，心中有些失落。

        慕容复自然是想不到，因为穆玖的缘故，段誉对他尚未爱恋、便已成痴。他想不通段誉为何语气中含有低落，便不再说甚么。不想，他沉默片刻之后，忽觉肩上一沉，原来段誉一路颠簸劳累、担惊受怕，此刻安下心来，竟倚在慕容复肩上睡着了。

        对于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的段誉，慕容复当真是哭笑不得；然而他心中清楚得很，这不谙世事、单纯无比的大理世子，已是对自己颇为信任了。他小心地移动段誉的身体，让对方的头部离开自己的肩膀、转而靠在墙壁上，之后起身下了楼梯，叫穆玖与他一并出屋。

        出了碾坊，慕容复冷冷道：“阿朱，你近日愈发会自作主张了。”

        虽然慕容复听起来语气不善，但穆玖并不紧张；他能看出来，其实慕容复没有真的生气。“是阿朱逾越了。只是，公子爷，你一直以来，都让自己太累了，若有段公子这般天真的友人，公子爷兴许会轻松许多；我便是这样想的。”

        慕容复不置可否，只是回头看去。他们出来后并未关门，此刻便能清楚地看到段誉靠在墙上安详睡着的侧颜。的确是格外天真，慕容复在心里评价道。

        穆玖见慕容复回头看段誉，就知道这里有戏。但他不得不说起另一件事：“公子爷不便卸去易容，待雨停后，我与段公子便去解救王姑娘与阿碧。”

        这话当然是假话；他知道乔峰能救了另外两个妹子。只是，原著中的阿朱和段誉是去天宁寺救丐帮众人来着。现在自己穿成了阿朱，已经把乔峰的大好姻缘弄没了；接下来总不能再错失帮乔峰刷丐帮好感值的机会，那自己可就罪孽深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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