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蓦地，许栾烟那方闯进另一个声音。

        这声音让苏若七一时有些错愕，她觉得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此时许栾烟森识相地退出视线，让她能看到远远站着的少年。

        少年身穿黑色褙子，一派老成地环着胸，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阴沉下来，然后……

        然后就跑了。

        苏若七也想起来了。

        “无妄！”她赶忙唤了一声，却还是没能把这个决绝的身影给唤回来。

        苏若七默了，还是那么小气啊……

        顾玥本来也觉得这个丢下一句话就跑了的少年挺莫名其妙的，但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殿下，你这弟弟长得还挺好看的嘛，你是怎么狠心把他丢在亶爰不闻不问的啊？”

        听着顾玥诚恳的发问，苏若七只从容答道：“他不喜欢九重天，也从来不喜欢别人管他。”

        不等顾玥回话，苏若七就唤了许栾烟出来，并道：“你们且继续写，阴司使者我自会解决。”手再一挥，一阵风吹过，光圈消失，二人身前翻滚的云雾被吹散开来，随即如冬日的白雪一般洋洋洒洒地落下。

        耗了一盏茶的光景，苏若七意外发现四周似乎比先前暖和了许多，自己常年冰冷的手脚竟稍稍回了暖，一切不容她多想，她转头跟顾玥说道“阿玥，带我去凡间。”

        顾玥看着她手里的折扇，犹豫地问从方才思索到现在的问题：“殿下，你的神力？”

        她委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问才最妥当，干脆只提取了关键词，盼望着苏若七能够从她疑问的语气中，明白她那模糊的意思。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苏若七愣了几分：“黄泉一行，我的神力尽失了啊。”

        这顾玥是知道的。

        两年前，九天玄女苏若七前往阴司黄泉借生死簿一事，天君可是宣传得恨不得人尽皆知，天上地下，神仙妖魔皆感叹玄女的英勇行迹，但所有光荣的背后都有他人难以体会的辛酸苦楚，为借生死簿，苏若七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其中一个很大的代价就是，她的神力尽失了。

        “那你可以使用神器？”

        “魂扇可吸取外界的灵气，”苏若七恍然大悟，“我虽然没了神力，但拿魂扇传个音还是可以的。”

        顾玥垂了垂眼，道：“你这样去凡间，天君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她像是早就做好打算一样，“没想着要他答应。只是要麻烦你送我到亶爰后，去凌霄宝殿走一趟，你就跟玉晅说我闲来没事，想要闭关养神，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我……阿玥，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她话锋一转，直面当下的问题。

        被戳穿心思，顾玥也不藏着掖着：“殿下，那日黄泉鬼君，可是要杀了你。”

        同时，她张开右手五指，抓起一大片祥云，点化了一番过后，那云朵就灵活地窜进两人的脚下，载着二人朝东南方向驶去。

        蔚蓝的苍穹之上，风景不断变换着，苏若七偶尔还能看到两三个隐藏在祥云深处的仙宫府邸，耳边则单调得只剩下喧闹的风声，她缓缓张开口，不紧不慢道：“阿玥，你是担心，他也来了。”

        顾玥双手打拱，难得正经与她道：“殿下聪慧，那阴司使者，大可派其他仙官前往交涉，何必殿下亲自去冒险呢。”

        “你觉得，我不去，他就找不到我了吗？”

        “九重天戒备森严……”

        “那我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九重天了吗？”

        “殿下……”

        “停下。”

        苏若七一声喝令，逼迫着祥云停下来。

        “殿下！”

        “阿玥，我很感谢你为我着想，也许这只是玉晅给你的任务，但我还是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我和黄泉鬼君的恩怨，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况且，有人要杀我，我并非就要一直躲着。这两年，我因为养伤从未离开九重天半步，我是实实在在体会到，躲躲藏藏的日子，倒真不如魂飞魄散来得潇洒。”

        眼看着顾玥被她说得又要下跪，苏若七直接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略过祥云尽头若隐若现的身影，她分析道：“再者，你觉得九重天戒备森严，只要我不出九重天，就有人护着我这个神力尽失的废物。可你太低估他的本事了，他要是想来，别说天门的守卫，就算是玉晅站在他跟前，也拦不住。”

        说完，她酝酿着要扯出个笑容来，方便在接下来说服的过程中表现自己的从容淡定，却在看到云深处走出来的人影过后，再也笑不出来。

        “哦，七七当真是知我。”

        伴着清脆的铃铛声，男子轻柔的声音随风落入耳旁，让顾玥也忍不住回了头看了一眼。

        而苏若七隐约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面上的每一寸肌肤，又开始痛了。

        瑶池一梦，她是真的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一场她连续做了两年的噩梦，可事实总是格外残酷。

        梦中的黄泉，与当年所见一致，阴沉可怕，除了那生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她真是想不起那鬼地方还有别的什么生灵。

        而梦中唯一与现实不符的，就是故事的主角，并非只有她与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黄泉鬼君。

        她记得，忘川河边有一块三生石，三生石前，有一位熬汤的老婆婆和一批又一批等待轮回的鬼魂。

        她能活着回到九重天，还多亏了那位银发的老婆婆。

        苏若七此前一直觉得，当神仙其实挺无聊的，从小到大，漫漫仙生，她听别的神仙跟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职责。

        神仙的职责，各种各样的职责，她要把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做任何事情都要为天下苍生着想。虽然天下苍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事，神仙偶尔也要为自己而活，但等她喘过气来却发现，自己的亲人、朋友早已湮灭在神族没落的洪流之中，永世不得再相见。

        没有了亲人、朋友，要那通天的本领又有何用呢？

        但那一天，黄泉忘川河上，她发现自己的神力完全消散，死亡的阴影化成利剑落于脖颈之上时，她又忧伤地想着，当神仙其实挺好的，至少被人打了，还能还手，就算打不过，也可以跑得快些，跑不掉，还有仙气护体，减少挨打的疼痛……

        总而言之，在挨打、被人追杀等种特殊下，当神仙总比肉/体凡胎活活被摔死的强。

        “真的不躲？”

        苏若七低头，不敢直视头顶落下来的目光，不怕敌人发狠，就怕敌人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狠的话啊！

        这让她怎么接招啊！

        在低头的那一瞬间，苏若七就发现顾玥的手一动也不动，她又下意识地抬头，发现顾玥耷拉着脑袋，凑近一看，她的双眸紧闭，直接睡了过去。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前一刻还需要费力说服的人倒在自己的眼前。苏若七心里五谷杂陈，她宁可花时间说服顾玥呢……

        她把顾玥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调整了一个自认为比较舒适的姿势，然后抬眸看着黄泉鬼君，这个从云层深处走出来的白衣男子，她撑着下巴道：“我说了不躲，就是不躲。”

        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能怎么办呢，谁让自己打不过他啊！

        她都能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了，捆仙索就不必了，毕竟他也知道她神力尽失是个废人了，杀鸡焉用牛刀？至于脚镣枷锁什么的，虽然以前没见他用过，但说不定会用在她身上呢？还有凡人话本里的那些个招数，什么在脸上烙字、走火炭、穿铁裙，虽然残忍，但看他心情用用好像也无妨？

        虽然会很痛，她也很怕痛，但她都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许痛着痛着就麻痹了呢！对，随便他怎么折腾，反正要杀她，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她这还在给自己心理安慰，那黄泉鬼君又道：“是当我拿你没办法吗？”

        苏若七简直要怀疑，这世上是不是有一门她不知道的法术，能够窥探别人的内心。

        这小子说得也太准了吧！她想的的确是这个道理。

        一般情况下，神仙是不老不死的，尤其是她是出生在上古的神仙，不用像当今九重天的大多神仙一样经历修仙骨的苦行，她一出生就有当神祇的底子，而真正飞升后，即便有一天肉/体消失，神/魂始终是不灭的，因而想要杀她，寻常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当初神族能够陨落，自然也说明了，世上有能够杀死她这个上古神仙的力量存在。

        而这个力量，就藏于一把旷世神剑之中。

        “哪里敢啊，我如今不过一个废人，还不是鬼君你想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嘛。”

        事已至此，她决计将自己装疯卖傻的看家本领运用到底！

        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做，任君处置！

        只见鬼君抬起手来，落在她的天灵盖上，在她怀疑他要捏碎她的头骨之前，一阵光晕闪过，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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