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如果说黑暗像深渊里的猛虎，那么苏若七都不知道自己跟猛虎搏斗了多长时间。

        似乎是很漫长，也似乎只是弹指一瞬，让她不禁想起，自己沉睡的那两千年，大抵也是像这般迷糊吧。

        可她不能这么迷糊下去，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去面对，她必须要从这沉寂的黑暗中走出去。

        指尖发不出一丝神力，她也不气馁，用双手摸索，妄想着在漫天的黑暗中撕出一条出路。

        渐渐的，在她拼命挣扎之下，耳边隐约有了动静，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控制着，四周天旋地转，打斗的声响愈演愈烈，而她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边界，她顾不得那么多，咬牙一扯，黑暗竟真的给她撕开了！

        重新见到光明，她觉得好不畅快，然而眼下却并没有畅快的机会，因为她的身体正悬在半空，处于最危险的境况！

        少年拖着清瘦的身躯，上前想要抓她的手，却被她身后的白衣男子一个杀招给逼了回去，少年不甘示弱，掌间发出黑烟，苏若七一看，不得了了，无妄这小子生性傲岸，跟人打架从来吃不得亏，他现在，怕是已经忘记要救人这回事了！

        只见那黑烟打向了男子再次结起结界的手，刹那间，苏若七脑袋一震，疼痛铺天盖地袭来，被紧扣着的五指软绵绵的，原本抓着她的人也在少年接连的反击之下脱了力，她身体一空，失重般坠落，她用最后残存的神思恨铁不成钢地想着，死无妄，你有本事打他，倒是先抓住我啊！

        一日之内，她昏睡了三次，第一次在云端，最后一次在谷底。

        她可算是体验到那些被贬下凡的神仙的感受了，原来是这么痛的啊……

        “你是想永远睡下去？”等到耳边再一次响起那低沉得格外温柔的嗓音时，她已经狼狈得不成模样，两鬓的发丝散落下来，头顶的步摇不知所踪，身上的红裙子沾满了灰尘，所幸因是仙家之物，避免了从高处摔下来被横七竖八的树枝撕裂的命运，而红衣覆盖下，想也知道手脚胳膊逃不过皮开肉绽，她如今没有一丝痛感，定然是痛麻木了！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一撸广袖，果然……

        诶，不对，怎么一点事没有？

        她左右手换着查了一遍，除了拍掉了一点本来就不属于她的灰尘，再没有其他作用。

        莫非……

        她抬眸，不知道第几次看着这个黄泉鬼君。

        “小……”她顿了顿，还是将口中的“白”字吞了回去，胡说八道起来：“小小一个我，竟惹得鬼君这般费心。想杀又杀不了，还得费力治我的伤，若让不了解情况的人看了去，鬼君这哪里是来追杀我的啊，这分明是我年前向西天如来佛祖讨的护身符，专门……”

        她年前压根就没见过西天如来佛祖，还想要继续编，鼻子却先脑子一步嗅到了血腥味，刚才没有的血腥味……她爬起来，看着他的微微弯曲的后背，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被他一个转身掐住了脖子。

        “你当真我拿你没办法。”

        苏若七觉得好笑，这个人即便突然发狠要掐死她，掌心也是温热的。

        带着血的温热。

        当时抓住她的，就是这只手。

        “你……需要……休息……”她艰难地说出五个字。

        他这一转身，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也在流血。

        “你吃了这个，就再也不会饿了。”

        苏若七怀疑自己被掐出幻觉了，她确实是有点饿，毕竟她今天只吃了几块桂花糕，但眼下是身死人手的大场面啊，她再怎么笃定自己死不了，也该尊重一下掐她的人啊！他虽然是来杀她的，但好歹治了她的伤啊！怎么可以这么荒唐的还在想着要吃东西呢？！

        “谢谢你啊，小哥哥。”

        苏若七怔了一怔，这个声音，好像不是从她脑子里出来的……

        她愕然想着，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了下来，她猛地咳嗽几声，将草丛外的人吸引了过来。

        “谁？”

        等苏若七止住了咳嗽，面前就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跟在男的身后，手上拿着一朵青色的花，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就这么尴尬的对视，这两人像是被什么吓呆了一样，再也没了刚才叫嚷的气势，反而是苏若七首先打破沉默：“祝馀？”

        女的这才回过神，看了眼手中的青花：“是祝馀……”

        得到了这一声肯定，苏若七就知道他们落在一个什么地方了。

        “这位公子，没事吧？”

        那男的则看向了苏若七身旁的鬼君，他穿的白衣，身上但凡沾了一滴血都格外的耀眼。

        被这么一提醒，苏若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忙抓住鬼君的手臂，良心告诉她必须扶他坐下休息，她不信这家伙还能公然揍她不成。

        果然鬼君也老实地闭上双眼，眉头紧锁地听她编着：“他受了点伤，不碍……”

        “不碍事”三个字差点蹦出口，苏若七反应过来，自己都想扇自己几巴掌，能把他伤成这样还叫“不碍事”？

        于是她改口道：“有点问题，但应该一会就能好了。”

        那男的却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怎么行，伤得这么重，都吐血了，得赶快找大夫看看。”

        凡人大夫哪看得好啊……

        但她还是必须应和着：“对，我叫了大夫了，他就住在这招摇山上，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他很快就会来了。”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她就需要过河拆桥，赶紧把他们两人赶走。

        倒不是她有多么无情，而是神仙圈子里一直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情况下，任何神仙都少在凡人面前转悠。

        究其原因，想来也是怕神仙会无意识改了某个凡人的命途吧。

        “可我看他都快要死了啊，你那朋友来得及吗？”

        “肯定来得及的，我那朋友，走路很快的……”

        这位大兄弟，说话还真是实诚啊……若是以前，她还能打包票说他没事，但现在……她将落在鬼君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她真怕这位大兄弟哪天就死在路上了……

        那拿着祝馀花的女的倒是看出了一点端倪，劝道：“小哥哥，大夫既然在赶来的路上，你着急也没有用啊，倒不如你先随我回家，我家里有些上好的药材，可用于止血，你且取了带给这位公子，缓解一二。”

        虽然她的话里也有些问题，但苏若七觉得，能把这男的给支走就行，其他的不关她的事。

        “那就只能冒犯了。”男的很明显是犹豫过的，但在“人命关天”面前，他心中的礼教束缚也只能在他的仁心面前俯首称臣。

        就在苏若七以为二人要离去之时，那男的竟然从怀里摸出另一朵祝馀花递给她，并道：“姑娘既然认得这个是祝馀，想必也知道吃了它就可以不再饥饿。公子伤得那么重，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吃的，先给他服下吧。”

        “多谢……”苏若七几乎是强忍着笑意接下的。

        该说他什么好呢，明明不容易忽悠，却又感觉挺好骗的……

        苏若七记得以前看过凡人写过的一些书，她发现凡人其实挺有趣的，他们虽然不能像神仙一样上天入地，但总能够想出很多很好玩的东西。譬如祝馀这种招摇山上随处可见的草，在凡人一本记载山川地域的书籍里头，则被写成了吃下它的花朵就再也不会感到饥饿的神草。

        “这真的能吃吗？”二人离去后，苏若七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祝馀的可食性，索性掰了一片花瓣，顺着鬼君的侧脸放到他的嘴边。

        “你要不试一试？”

        毫无疑问，鬼君没搭理她。

        “对哦，我忘了，凤凰最挑食了。”她嘟囔着，将花瓣塞入自己的口中，咀嚼了几下，最后是皱着眉头吐出来的。

        “这么苦！”她叫嚷着，苦味的刺激将她涣散的思绪给彻底拉了回来，她惊恐地捂住嘴巴，她刚才，大概貌似好像，说了某些不该说的话……

        黄泉鬼君的原身就是凤凰啊……

        她竟然说，凤凰最挑食了。

        她怎么敢的啊！她现在可是落在他的手上啊！

        真就应了那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呗！

        “额，你的伤好点没啊？”她努力镇定下来，“这里是招摇山，我带你去找这的守护山神吧。”

        招摇山她以前来过许多次，算是她很熟悉的一个地方，山上常年生长着许多桂树，到了时节就满山飘香，给她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因此她以前很喜欢来这里。没想到这回误打误撞，就让她掉落在这里了。恰好这里离亶爰也不远，想要与许栾烟他们会面还是有希望的，只要，她稳住眼前这位“大佛”……

        “再不走，刚才那两人就要回来啦……”见他还是不搭理，苏若七又添油加醋地提醒了一番，“他们还要给你带好多难吃的花给你吃……”

        “喂……”

        苏若七还是妥协了，如是安慰自己：不就是冒着再被掐一次，再体验一次窒息的感觉呢风险嘛，慌啥……

        她爬近一看，堂堂黄泉鬼君，竟然……

        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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