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许愿

这天周六，景辞照例回了趟家。

        给他开门的是位陌生人，青年模样，身形颀长，气质温雅，主动和他打招呼：“是小景吧？你好，我是景教授的学生，赵硕。”

        景辞顿了一下，和他礼貌握了手：“你好。”

        赵硕帮他把水果拿了进去，他在门口换着鞋，就听妈妈问：“小景来啦？”

        赵硕回答：“是的师娘。”

        景辞走进去，扫视一圈，妈妈正在炒菜，赵硕在一旁帮忙打下手，爸爸不在客厅，大概是在书房写些研究报告。

        他先回了屋，习惯性地躺在床上，打开头顶的灯，然后拿出手机登录了游戏。路晚刚好在线，把他拉了过去，开麦问他最近怎么样。

        景辞说：“还好，你呢。”

        路晚道：“公司福利好，能混日子。”

        当年高考结束，班里的同学大都如愿考上了不错的学校。

        景辞理所当然考进燕城大学。

        路晚勉强过了一本线，纣王差点意思，都报了紧挨着燕大的学校。

        唐青瑶第一次拿到了比赵沐更高的成绩，成为年级第二，聚会吃饭那天当着一群人的面，激动地抱着赵沐哭了一场。后来听说他们考进了同一所学校。

        扬言想走职业电竞的宋志杰，考上了还不错的二本。后来经由徐大白找人介绍，成功进了国内一家top3的职业俱乐部当青训生，且发展势头越来越好。在四年前成功占到首发位置，如今早已成为知名选手。

        回忆到这，就听路晚问他：“你玩哪路？”

        景辞回：“中路。”

        路晚笑道：“得，我来打野。”

        六年过去，景辞依旧只会玩中单和辅助，而路晚早已成了全能选手。

        两人选好英雄，游戏进入备战状态，路晚说：“纣王明天休息，晚上吃个饭？”

        景辞答应：“可以。”

        刚打完一局，景妈就来喊他吃饭，他跟路晚说完情况就下了。

        景辞出去的时候，几人已经坐在餐桌前了。他看着赵硕旁边空着的位置，眼睫半阖，坐了过去。

        景妈问他：“刚听你说话，是跟路晚聊天呢？”

        景辞回：“嗯。明天让我去吃饭。”

        景爸点头：“聚会好。多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别天天窝在家里。”

        景辞“嗯”了一声。

        景妈又问：“商潮的主播做得还顺吧？”

        景辞道：“挺好的。”

        纣王大二的时候，跟家里的矛盾彻底爆发，商爸商妈让他自生自灭，学费生活费一概不再管。临近要交学费，他手里没钱，找景辞借钱。景妈听了他的遭遇，二话不说给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万，让景辞带给他。

        收到卡的时候，纣王抱着他哭了好一会，才去把学费交了。

        后来他们聚在一起聊出路，三个人合计了大半月，一致认为游戏主播比较适合他。纣王本身游戏水平就不错，运营好了，能赚钱，日子也比较自由。

        宋志杰那会刚升任首发队员，听说这个事情，主动给他牵了线，最后成功签了国内最大的直播平台，还有隐藏的流量扶持。有时训练结束，宋志杰就去他的直播间转悠，陆陆续续给纣王带了好多粉丝。

        纣王拿到第一笔工资就来了景辞家里，当即给景妈磕了个头，把景妈吓了一跳。后来他越做越好，在平台上也成了很知名的游戏主播。

        所有人都在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景妈极宽慰地点头：“这孩子上学的时候最皮，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好久没见商潮和路晚了，回头也让他们来家里吃个饭。”

        景辞答应：“好。”

        景爸喝了口酒，这才给他介绍：“你俩刚刚见过面了吧，赵硕，我的学生，最近跟着我一起研究项目。”

        景辞道：“打过招呼了。”

        赵硕笑着：“听说小景上学的时候，拿了好几个项目奖，小景这是人好看、实力也强啊。”

        景爸摇头，既骄傲又无奈地说：“你甭夸他，他拿奖也是看着兴趣去做的，现在毕业了倒是没那个心思了，闲散的很。”

        赵硕侧过身，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小景只当助教太屈才了，不考虑来研究所吗？”

        景辞没有去想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工作的，只是摇摇头，婉拒：“我没什么上进心。”

        赵硕依旧笑着，温和说道：“助教也挺好，比较自由，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景妈听到这里，心下感慨：“不管小景做什么，我们都无所谓，只要他开心、健康就够了。”

        景辞手上一顿。

        六年前，自那通电话结束，景辞当晚发起了低烧。后来他的身体总是出问题，医生说是抵抗力太差，心气郁积导致。

        对方建议他多出去走走，他总是说好，然后在夜深人静时握着手机，拨打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

        路晚和纣王时常来看他，只是他醒来后，变得不爱说话了。给他带来的寒假作业，也不见他碰。

        唯一一次主动说话，是那天新闻上提到即将有场流星雨。

        主持人科普着这场流星雨有多盛大，将会多么壮观，景辞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完了全程。

        报道结束，他跟景爸说，想学望远镜。

        景爸喜出望外，找认识的朋友咨询后，带回了几本入门教程和进阶指导。

        景辞接过那一沓书，看向沈颂书的屋子不说话。家里的望远镜是放在他屋里的，可景辞不愿再踏入那扇门，最后由景爸给他搬到了阳台上。

        他一个人在屋里鼓捣了好一阵子。

        流星来临的那一夜，他租了一辆车，把所有装备都带上，独自一人去了遥远的郊外露营。

        只是这一次，他一个人扎帐篷，铺地垫，调镜片，找位置。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帮他提前做好一切，然后等他去看星空。

        郊外的天气很凉，他裹着大衣在望远镜前坐了很久。

        其实他知道，观看流星不需要望远镜。

        可他还是固执地带上，把一切装置都弄好，然后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想看流星，还是想念那个人，他不愿去想。

        手上的热水热了凉、凉了热，直到临近深夜，他才看到一阵流星划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后来他只是在笔记上写道：“我向流星许了一个愿望，请星星把他带回我身旁。”

        星星好像并未履行承诺。

        假期很快开学，他面无表情地上着课，老师们讲的重难知识点在他左耳进右耳出，所有人都知道，他来这里只是走过场，他的心是空的，连带着躯体也像空掉了一样。

        他对一切漠不关心。

        班上同学安慰他，用当时他说的那些励志语句劝他，再多学一点。可他学不下去，他的眼睛很酸，心里发胀，他说不出口也吐不出来，日日哽在心间受尽折磨。

        他只有在梦里才好过一点。

        后来有一天，学校安排大扫除，他一言不发地收拾桌椅时，瞥见沈颂书空空如也的桌子里放着一张纸条。方正的纸角有些卷曲，工整漂亮地写着几个字——

        “要和小景一起加油。”

        景辞当场掉了泪。

        他的哭是无声的，压抑的，一开始谁也没注意到他蹲在那里做什么。

        直到有人看到他的肩膀耸落抖动发颤，见他频频落下的眼泪把那张薄弱的纸张打湿打透，才连忙把路晚和纣王叫来。

        路晚最先赶到，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哭了个够。

        当天徐大白给他批了假，让他回家休息。

        走之前，还带走了那张湿透的纸张。

        景辞在家休息了一周，再来上学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上课开始认真听讲，作业也做得认真。开学后第一次考试，仍是年级第一。

        他的一切都很正常，会跟路晚纣王吃饭、会打游戏，会代替沈颂书给同学讲题答疑。只是不爱笑了。

        高考结束，他不出意外地考进燕城大学。

        景爸把邮递来的快件递给他，他拆开后看了半天，转身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沈颂书的桌子上。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

        景爸问他毕业后想做什么，他说不知道，没有很感兴趣的事情。

        景爸在燕大有熟识的朋友，对方建议他可以从助教的方向做起，他说好。

        于是景辞在这个岗位上，又做了一年多。

        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像他当年说的那样，身边有朋友陪着，有事没事聚一聚，偶尔出去旅游转转，大多数时候躺家里打打游戏。

        只是缺了一个人。

        景妈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景辞正拿着遥控器调着天花板的星空模式。

        屋里没开灯，深蓝星空笼罩下，闪烁细碎的星光铺满了整个屋子。

        日子过了六年，喜新厌旧的东西来来去去，只有这个天花板，在他心里霸道地占着极重的分量。

        他总是玩不腻。

        景妈缓缓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小景，最近有没有遇到适合的人？”

        景辞放下遥控器，垂眸道：“没。”

        景妈犹豫半天，最后慢吞吞劝他：“一辈子还长，要不再找一个吧。”

        景辞不吭声，窗外万家灯火汇聚的光从背后打来，在他纤长眼睫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他整个人显得孤寂无比、万分难过。半晌，他晦涩道：“你都说了，一辈子还长。”

        景妈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妈知道了。”

        关门出去时，景辞叫住了她——

        “妈。以后不要带人来了。”

        “……我不想见。”

        景妈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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