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她不想麻烦小琴阿姨，其实去医院开个伪造证明，她因身上有伤不能上体育课，短期的容易办到。

        但是，她想要的是永久。除非患重大疾病，不然哪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因归途途许久不上课，她来了，钟酉格外高兴。径直把她安排到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距他最近。

        “我不想站这。”归途途自有她的理由，疤不能不看到。一碰这种场合，她的神经就变得无比敏感，一丝一毫都与额上的疤相连。

        “你想在哪？”

        “后排，哪都行。”

        “成，你转后问问谁愿意跟你换。”钟酉不耐烦地语调拉长，“你们谁想换啊？”

        他这么问，当然没人举手。

        归途途有些尴尬，她身旁并排站着的是乔卿，身子歪斜贴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途途，就站这儿吧，体育课千万不要和钟酉作对，现在在浪费大家时间。”

        “为什么？”归途途心想，她只是想换个位置而已。

        “我们学校高中生活多无味啊，钟酉总有办法让同学都玩的开心，你这样是站在了群体的对立面。”

        归途途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兴许正是这个原因，钟酉能在班里拥有很高的呼声，很快地在一个集体游刃有余。

        场面僵持不下，同学都在看着她，归途途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换了。”

        热身活动结束，钟酉带领大家跳远，他说了许多动作要领，并且亲身做了示范。

        助跑、起跳、腾空、落地，每一步骤完成地都无可挑剔，犹如非洲大草原上轻轻一跃的羚羊，感受不到自身重量的存在。

        钟酉说：“好看吗？”

        “好看。”掌声欣羡连连。

        “还是那句话，大家只要认真去做就可以了，不要想着完美，我不能之类的。”钟酉说话时，归途途微微低着头，突然感受到他的脚步正靠近，下一刻肩膀被拍了拍，“你来。”

        “我……我还没看会。”

        “跑会吧，跳会吧。”

        归途途点点头。

        钟酉鼓励道：“都会，就可以。”

        归途途低头咬着唇，不说话。钟酉以为她是真的没看会，只好为她示范一遍。

        她还是不肯，这种时刻，心都在出汗。

        身旁的乔卿见她手脚哆嗦，主动争当了第一个，虽然跳的也很高，但落地时有一丝地沉重。

        班内的同学不想再跟归途途耗下去，乔卿跳完之后，一个一个地紧接了上去，把她留在了最后。

        班上四十多个人，钟酉给了每人一句不带重样的夸奖，或幽默，或俏皮，或激灵。

        那么多人都跳过了，如果不是她注意到在高空的一瞬间，女同学的刘海无一例外地刘海会飞起，落地一刻更加明显，她真想去试试。

        一见到，她就怕了。

        不是退缩，是完全不行。

        钟酉朝她过来了，身后跟着一帮刚跳完的女生，来不及思索，归途途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来那个了，身体不舒服。”

        她边说边捂肚子，欲往厕所那边过去。

        钟酉悠悠地侧伸出长腿，归途途没看脚下，一个跟头摔向水泥地，而钟酉胳膊一低，接住了。

        四目相对。

        钟酉松开了她，大声笑道：“你上周已经来过了，这周还来，你们女生的周期不是按月的吗？”

        归途途狠狠地瞪着他，而钟酉后面的女生，笑得直垂胸脯，语气中带着尖酸味，异口同声道：“她，钟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生娇贵！大姨妈当然是每周来一次了。”

        被她们说的，归途途眼圈立刻红了。

        “我跳。”

        这几个字是从嗓子眼中挤出来的，归途途小步走到沙坑附近。

        跑——跳——

        所有目光都在看着她。

        归途途重重地栽了，一膝跪地，下巴磕到了沙坑沿边，嘴里喂了不少溅起来的沙子，简直摔成一个狗吃屎。

        归途途听到了耳边扬起的嘲笑声，她低着头。宁可如此，也不愿同学众目睽睽之下，见到她的疤。

        这是唯一不成办法的办法，让自己受伤。下次，她便可以受伤为由，告别这个月所有的体育活动。

        “没脑子啊，动作强调了多少遍。”钟酉边骂边急忙赶了过来，在他搀扶起归途途的一刻，人僵化住了。

        归途途额前的发丝半分开，一道蛇一样的伤疤咬穿他的心底。

        在刹那间，仿佛闪电击穿钟酉脑海，勾起了一道相似的疤痕。

        他迅疾一个侧转身，高大的上身挡住了围观的视线，一手扶住肩膀，给她一个支力。

        归途途泪上眼梢，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用力道：“我恨你。”

        骂完，她晕死过去。

        钟酉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怪不得如此，归途途平时总是带着帽子，他是当真不知道呀！

        吸了吸鼻头，手掌轻轻抚平刘海，胳膊穿过她的臂窝，手一提，将她抱在怀中，大步向医务室冲刺去。

        走前，不忘嚎一嗓子，“谁都别跟来，上课去。”

        一位中年大妈在椅子上打盹，要不是她着白大褂，牌子上标注“医务室”，这是哪还真不容易认出。

        钟酉“当”地一脚踹开了医务室的门，急赤白脸地找医生，“老师，我同学受伤了。”

        “怎么弄得？”

        “她跳远伤着了。”

        “你们这群孩子也真是的。”大夫叹了口气，“你先出去等着。”

        钟酉贴在墙上，不时往屋内伸脖子探探，他真想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突然一拳头愤怒地打在墙上。

        校医处理了各处的擦伤，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仍要养上几天，伤口才能结痂。

        “她什么时候能醒？”钟酉急切问。

        “惊惧过度，得过会了。”

        “谢谢老师。”钟酉恭敬地送走了校医，在她的床前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焦躁地挠头。突然朝门外走廊瞄一眼，然后关好门，退到床边，偷偷掀开了归途途的额帘。

        之前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然而见到全貌之时，他未想到这道疤从头至尾，是如此的长。

        放下刘海，归途途的脸圆圆的，她很可爱。

        钟酉不禁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碰面，开学报到，他救她免于让门槛绊栽，她冲自己笑的样子，

        那是他就在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长得如此乖，笑得如此甜的女孩。

        如今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是归途途昏厥前眼神里的怨怒、痛恨，以及那句“我恨你”。

        顿时，钟酉头疼欲裂。

        隐约间他看到了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蹲在墙头，一群小孩嘴里叼着冰棍，齐声绕着她叫，围着她笑。“蝎子脸。”

        “蝎子脸。”

        “她是蛇蝎转世，我要代表正义消灭你。”然后是刺啦刺啦地水枪喷向她。

        钟酉努力地回想，倒腾脑海中陈旧的记忆，突然耳边传来几声咳嗽。

        归途途缓缓睁开了眼，适应光线后，转而神情倔强起来，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滚”。

        再待下去，也是招嫌，钟酉逃走了。

        归途途脑袋空空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眼皮含着泪再度沉重地合上了。

        她昏过去后，外面发生什么，一无所知。

        不过，现下这个时刻，她额上有疤的事，校内应该传开了。

        从前，归途途见识了人情冷暖，着实对人性没有多大的信心，凡事无论大小，一旦转移到她额上的疤，至此离平息就不远了。

        因为大家的焦距点就会集中到她的脸上。

        这场意外事故，班主任肯定会暂时停了他的体委职务，钟酉当然不干，而他只需说明她额上有疤，把责任推卸给她，班主任顶多只会象征性地教育一下钟酉，写个检讨什么的。

        疤是永远的背锅侠。

        归途途微微苦笑，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午饭时间到了，食堂闹嗡嗡地，餐盘里的菜钟酉一口也吃不下去。

        扔下筷子，去食堂窗口打包了一份新的，又去小卖铺买了瓶酸奶。

        钟酉说：“乔卿，拜托你，把这个送过去。”

        “好说。”

        “归途途像是故意摔跤的啊！”高鹏飞嘴里正嚼着饭。

        “钟酉，你也别太自责了。”乔卿说。

        钟酉起身端起餐盘，“你们先吃，我先走了。”

        他把生菜剩菜倒进泔水桶，人下了楼。晃晃荡荡，晃到了医务室门口，探着门缝，看到归途途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想推门手又缩了回来，他进去能干什么呢？连一个正当理由都不具备。除了增添她的恨意和怒火。

        这时，乔卿端着饭菜来了。钟酉食指连忙堵住嘴唇，乔卿立刻意会，她进去了。

        “途途，我给你送饭来啦！手还能动吗？”乔卿关心道。

        “还好，右手能用。”

        归途途左胳膊肚与地面剧烈摩擦，搓掉了大层皮，现下正缠着绷带。

        乔卿给她打开酸奶，戳进吸管，递到她能用的那只手里，又把饭菜放到病床边的桌子上。

        归途途见打的饭菜都是肉沫、菜沫一类的，中间插着一只长勺，吃起来会方便许多，不用担心掉饭粒。

        “乔卿，居然专门还买了勺子，太谢谢你了。”

        乔卿尴尬笑笑，门外的钟酉听到也是一笑。

        “途途，钟酉他也是好意，你千万不要责怪他。你看你长期不运动，动一下摔坏了胳膊。”

        归途途一口口地吃着饭，什么都没说。

        乔卿下午还要去上课，等她吃完，收拾干净，就先离开了。

        归途途现在这样，下午的课是没法上了。左胳膊稍微一动就疼，火辣辣地灼烧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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