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买买买

售货员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不疼，但怎么就这么耻辱呢。

        现在的售货员还不能算提成，但这是她的业绩啊，可以加奖金的。

        送上门的奖金，叫她嘴贱给飞了。

        她又气，又不能拿顾美玲怎么着，气得护手霜一摔，又坐回去了。

        顾美玲是真觉得那套小男孩的衣服不错，尺码大了点，里面可以加衣服，最重要的是她这儿子眼光高，平时给什么穿什么，但要能找着一件合他眼缘的衣服是真不容易。

        买完了衣服，她懒得看原来的售货员一眼，左手牵着元元，右手……

        右手啥也没拿，本来是要牵着星星的，小丫头死活不让。

        倒不是跟妈妈生气。

        因为决定要搬出村子，进城了嘛，家里还养了两只鸡下蛋的，顾美玲临走的时候就给拎上了，打算卖掉。

        星星一个人提着两只鸡，走的雄赳赳气昂昂，这小丫头可爱死了。

        但走到一半，小丫头停下了，表情有点尴尬，“妈妈，我们现在去哪里呀？”小丫头不知道往哪走了，拎着两只鸡站在路口。

        取完了钱，买完了衣服，照理说要回家的，但昨天晚上家里有小偷来，顾美玲决心要找个工作，这会儿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去，那边是毛纺厂。”

        毛纺厂是县城里最大的厂子，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厂里职工出门都是昂着脑袋，没办法，员工待遇好，分房子不说，逢年过节厂子里的员工福利都是最多的。

        这几年改革开放，不少员工都下了海，顾美玲就想去碰碰运气。

        走到厂子门口，她让两个孩子在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门卫室。

        “您停下，找谁啊？”门卫大爷打着哈欠说。

        “我是想来问问，咱们厂子现在还招不招职工了？听说前段时间不少人下了海。”顾美玲说的很客气。

        门卫大爷摆了摆手，解释说，“不招人，厂子里现在效益不好，工资都快发不起，哪里还有钱养工人，你走吧。”

        “要不是工资迟迟发不出来，哪有那么多人下海，在厂里呆着多安稳啊。”大爷还在叹气。

        这就是现在大部分人的想法，还没从大集体的时代里转变过来，总觉得在厂子里当个正式职工更好，现世安稳是最重要的。

        顾美玲当然也是这样想的，但毛纺厂效益都不好了，周围哪还有厂子能活下去？

        难道她也要下海？她能行吗？没有一技之长，下海了做什么呢？

        顾美玲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盲目下海。

        工作的事情还没有点苗头，就先碰了一鼻子灰，顾美玲从门卫室出来以后拉着俩孩子站在路口，脑子里百转千回，在想怎么办，她从哪里赚钱去。

        正想着，路边有个男人吸引了元元的注意，小男孩一向观察的很细致入微。

        盯着那男人看了一会，元元若有所思，扯着顾美玲的胳膊说，“妈妈，你看那个叔叔。”

        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嘴里还在说，“怎么啦？”

        那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穿的确良衬衫，脚上蹬着皮鞋，更稀奇的是，衬衫口袋里插着一只钢笔。

        他在毛纺厂附近，这证明要么是厂子里的职工，要么是县市政大楼里的领导。

        为啥这么多路人过去，唯独这男人吸引元元的注意呢？

        顾美玲观察了几秒钟，发现他满头的大汗，看着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而且在毛纺厂大门对面的这条小街上进来出去的，绕着各家的店子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那男人看见了顾美玲，眼睛一亮，迟疑着，就又跑过来了。

        说实话，高中毕业以后没多久就嫁给了陆宪，这些年被他护着在家带孩子，顾美玲不怎么跟外人交流了，这会儿看见一个陌生人朝自己跑过来，多少是有点紧张的。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起笑，“同志，怎么了？”

        男人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气喘吁吁，“你这两只鸡是不是拿出来卖的？”

        “嗯……对。”顾美玲答应了一声，看出他是有想买的心思，但又不知道怎么推销，想了想问说，“你买回家是要红烧？”

        说完她才在心里暗暗的觉得自己嘴有点笨，买鸡还能干嘛，红烧呀，毛豆烧鸡不好吃？

        好在男人也是不怎么采买的，擦着汗苦笑，“不，我爱人刚生完孩子，缺营养，我想着买点补品给她好好补一补，但周围找不到温补的，药店也都没有。”

        能想到爱人缺营养，买东西给媳妇温补，而不是只想着媳妇下奶，这是个好男人呀。

        这人跟陆宪有点像，顾美玲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笑着说，“那你找对人了，我这是老母鸡，拿回家杀了，洗干净炖汤，连肉带汤一起吃，最有营养。”

        “能行吗？”

        伸手拉着自己的龙凤胎，顾美玲笑吟吟的，“当然，我生这两个小家伙的时候，我爱人就是这么干的，你看现在不是挺好？”

        咦，大概是被这句话打动了，男人也笑了，“那你爱人真好，这两只鸡我都要了，多少钱？”

        “两块九，你给两块八吧。讨个好彩头，祝你爱人早点恢复健康。”顾美玲想了想说，这个价格比人家直接收鸡要贵一些，她也能多赚一点。

        男人压根没有还价，二话不说掏出了两块八塞进顾美玲手里，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提着两只鸡就要走。

        这就赚到钱啦？顾美玲突然发现做生意好像也没那么难，至少她把自己的两只老母鸡推销出去了不是？

        “妈妈你看，叔叔袋子里有个小花花，好漂亮。”星星忽然惊叹着说。

        那男人口袋里露出了个小发夹，明黄色的小花，中间还点缀着白色的点点，看着亮眼又漂亮。

        “你想要吗？”顾美玲摸着闺女脑袋，笑着问了一句。

        星星捏捏拳头，哈的一声，“喜欢！我要给妈妈带！”

        稀奇了，小丫头很少跟她提出想要什么东西。

        见男人还没有走远，顾美玲就叫住了他，“哎同志，还有个事，你这个小发夹是在哪买的？我也想给闺女买一个。”

        转身，男人指了个方向，“就在火车站，你绕一下路就能看见有一群倒爷，以前那地方叫黑市，你过去找找就看见了。”

        “好，谢谢你。”

        火车站，顾美玲认识呀，每年陆宪从外面回来，从家里离开，她都会去火车站送一送，怎么以前没注意到呢。

        这次她带着俩孩子，按照男人说的找了一圈，果然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了所谓的黑市。

        以前叫黑市，好多倒爷坐着火车走南闯北，把南方的布料和边疆的羊毛羊绒带过来卖，这些年南方经济开始腾飞，所以他们带回来的衣服都是既时髦又便宜的。

        顾美玲本来是奔着闺女喜欢的小黄花发夹来的，但刚进去就走不动道了。

        闺女的衣服还没买，她一进去就看见个小摊，上面零零散散的摊着小孩的童装，全都是质量特别好的，而且样子也都很漂亮。

        “这多少钱？”顾美玲拎着一件仿军装的绿色小衣裳问。

        摊贩大口大口的嚼着一个夹着辣条的馒头，伸出四根手指，“进价四块，你给六块就成。”

        这么一套衣服在百货大楼要卖到十五块左右，就说百货大楼有多贵了。

        六块钱，其实自己扯布做还能更便宜，毕竟纯棉布料的价格降下来了，但顾美玲自嫁人就没再拿过针线，也不想拿。

        “行，六块就六块，你能再送一双小孩的袜子吗？”顾美玲爽快的付了钱。

        “拿吧，别拿左边的，右边的自己挑一双。”摊贩擦着嘴边的红油，鼻涕都辣的下来了。

        又往里走，还有小孩的童装，顾美玲又给自家的俩孩子一人买了一身。

        剩下的就是小黄花发夹，还要再往里走。

        里面就是卖大人服装和饰品的，星星一进去就看花眼了，她也不怕生，到处去看，到处去问。

        顾美玲还在找发夹，就听见星星在喊她。

        “妈妈，妈妈！快过来。”

        走过去一看，星星站在卖女装的摊贩旁边不肯走了，扯着一件白衬衫仰头看妈妈，“这件衣服，你穿好看。”

        “哎呀大妹子，你有福气。”卖女装的大姐一看就叫开了，“这俩小家伙长的可真好看，是龙凤胎，这是妹妹吧，一来就问我有没有她妈妈能穿的衣服，你看，白衬衫你合适不？”

        但凡是人都有爱美的心理，都喜欢捯饬自己，打扮的体面点儿，漂亮点儿，顾美玲当然不例外，上高中的时候，她好说歹说，是整个县城高中的一枝花，追求者从教室排到校门口，否则，也吃不到陆宪这块香肉。

        也就是嫁了人，照顾孩子忙，没精力再打扮自己。

        此时看见一件白衬衫，剪裁合理，做工又好，她忍不住想试试了。

        “多少钱？”第一句话先问价钱。

        “七块五，你别看价格贵，正经的的确良料子。”

        顾美玲捏着衬衫摩挲，心里也在衡量。

        她要是一心想进厂上班，打扮的美或者丑其实没什么差别，她又不图进厂子找对象。

        但要是想下海，就得穿的体面点，放眼望过去，这儿的小摊贩，甭管卖什么的，身上都是穿的板板正正，一脸精神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靠谱。

        现在买不买衬衫这个问题已经变成了进厂还是下海。

        所以，买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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