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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蓁儿,你怎么了?”齐青蓁面色苍白,总算引起了齐母的担忧,一会见到梁夫人,可不能出岔子。

        齐青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知客师父回头说梁夫人来了许久了,与那位来上香的贵人倒是识得。

        齐母问道:“这桃花盛开之时,本是百姓最喜欢进香朝拜之时,那位上香的贵人不知是哪家,竟将佛寺都封了?”

        知客僧笑道:“这位施主怕是阁下也识得,便是京中那位顶有名气的平阳郡主了。”

        “……平阳郡主?”齐母露出了然的神色,齐青蓁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平阳郡主,故而多嘴问了一句。

        齐母扭回头来道:“你这孩子,平阳郡主都不知道么?”

        齐青蓁摇了摇头,齐母便款款解释道:“她就是圣上几年前封的那位晋王的女儿。”

        “这位晋王本也是皇室后人,但皇室子弟众多,他却一直很不起眼,也没什么封号。及至圣上临驾别宫时,众位王公贵族都跟随,这位晋王的女儿在晚宴时冲到堂下,具述自己父亲的生活辛苦。本该是大不敬之罪,谁知圣上却没有因此责罚她,不仅封了她父亲晋王,还封了她平阳郡主。”

        齐青蓁听后道:“那倒也是一位奇人了。”

        齐母道:“谁说不是呢,这位平阳郡主得了封号,行事便有些嚣张跋扈。但圣上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格外宠爱这位平阳郡主。她几次侮辱朝臣家眷,甚至以下犯上,圣上都没有责罚,反而愈加偏袒她。及至现在,这位郡主出门时,都要拨禁军保卫她的安全。”

        说到这里,齐母顿了顿:“说到底,我虽听说过,这也是头一次见,不想这位郡主排场竟如此之大。上意果然难测呢。”

        齐母这最后一句话说的是齐述,齐青蓁听后便安慰道:“母亲放心,圣上既有宽仁之心,哥哥必然能出来。”

        母女二人很快跟随僧人来到了梁夫人下榻的沙房。

        梁夫人最近一直心烦意乱,方才听主持大师讲经完,才觉得轻松了些。这会儿就靠在沙房软塌上休息,小丫头给她捶着腿,等她觉得好些了再回府。

        她此行来是给他那小儿子梁焕求姻缘签来的。

        自从几日前梁焕亲自去齐家退了婚,闹得四处都鸡犬不宁。回去后梁老太爷不仅怒斥了梁焕,还把他关到罩房反思去了。

        梁夫人虽然心疼儿子,却也不能忤逆梁老太爷的意思。梁老太爷是辅佐过先皇的,哪怕是容华公主乱政时,梁老太爷也未受到波及,如今老太爷致仕了,朝中府内的威望依然不可动摇。因此他一口认定这婚事必成,即便是梁焕的父亲梁柘也不能违逆。

        可梁夫人那里不知,他这儿子与那齐家小姐只见过一面,又哪里有什么感情。那齐青蓁她倒是也见过,模样性情都是好的,只可惜身娇体弱,长年地灌着汤药,梁夫人心里也是不喜欢的。

        女孩儿身体不好,又怎么好生养呢,再说得难听些,若病症将养不好,早早去了,难不成还要她的儿子当鳏夫不成?

        因此对于这桩婚事,她是左右为难,才来永昌寺求签问卜,顺带听听禅经。却不想方才竟然见到了平阳郡主。这位平阳郡主心高气傲,竟然是替她的好友来说情,让梁夫人退了跟齐家的婚事。

        梁夫人才知道梁焕私下里许姻缘的那个人竟然是周家的四小姐,这周家家主周裎刚升了工部侍郎,又跟李家有莫大的关系,在朝中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不晓得梁焕这混小子什么时候又招惹了周家小姐,但她正是左右为难,夹在梁老太爷跟平阳郡主之间不可开交。

        丫环捶腿的手重了些,梁夫人哎呀一声睁开眼,瞅见小丫头惶恐不安的眼神,刚要发作,外面的下人通传,说是齐家大夫人带着她的女儿齐青蓁来上香,要过来看看梁夫人。

        梁夫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群人扎堆儿似的都往她这里赶。

        “瞪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茶点!”梁夫人是最讲究礼节的人,虽然并不想见齐家母女,却没有推脱的道理。那小丫头得了赦令,忙不迭地赶出去,心里直叹幸运。

        梁夫人令人在凉亭准备好茶点,齐青蓁母女就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梁夫人远远看着跟在齐母身后的齐青蓁,垂髫发髻温婉可人,低眉敛目步态袅袅,忽又觉得这孩子的相貌美则美矣,但并不适合作为当家主母,倘或真嫁过来了,不几日迷得梁焕不思进取了,那可不见得是好事。

        心里虽如此想着,但齐母踩着桃花花瓣走进凉亭,梁夫人仍旧热情洋溢地迎上去招呼:“哎呀齐家嫂嫂,许久不见气色可是变好了呢。”

        梁夫人穿着一身潞稠藏青色的毛领比甲,头上戴着嵌珠的金抹额,手腕上一对金灿灿的点翠玉镯,一举一动都显得大方气派。

        她扶着齐母坐下,又回头看向齐青蓁,也请她在灯挂椅上坐下,笑着拂去她肩头的发丝,语气分外关怀地道:“蓁儿也是,几日不见,身子可好些了么,我平日里一直忙着,想着去看看你也不成,今日来上香能碰上你,可真是缘分赶巧了啊!”

        梁夫人过分热情的招呼使得齐母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她微微颔首笑了笑,接过梁夫人递过来的竹叶茶,起身谢过后坐下道:“都是青蓁这孩子身子不好,本来该让她多去府里看看夫人的,奈何一直病着,倒是失了礼数,让夫人见笑了呢。”

        “不妨事不妨事。”梁夫人笑道,“我素日里就忙个不停,府里事情多,便是来了我也不能好好招呼,倒让青蓁觉得冷落了。便是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更好些,改日我差人给你们送去些川藏送来的药材,给这孩子好好补一补。”

        梁夫人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待人倒是让人觉不出错处来,她这么热情周到,反倒令齐母对婚事的犹疑有些张不开嘴。几句话扯远了话题,两人竟开始讨论起山下的花会来。

        齐青蓁眼看得母亲脸皮薄不能谈起话题来,心里无奈得很,欲将话题扯回婚事本身上来,只好做委屈状,暗不作声地抹起眼泪来。

        那边梁夫人跟齐母正谈得“愉快”,耳边听得女子哭泣,齐母顿时变了脸色,梁夫人也只好招呼齐青蓁,语气心疼地问道:“蓁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齐青蓁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却是支吾:“没什么,只是觉得夫人待我这样好,我却……我却不能陪着夫人……真是辜负了夫人的心意……”

        梁夫人被提起心事,顿时哎哟一声,却不能不顺着话往下说:“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孩子,可别这么讲……”

        齐青蓁伤心道:“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夫人怪我说得不好,可蓁儿也没有办法。梁公子那日来与家叔退了婚事,可不就是说日后与齐家再没关系了么,看来是蓁儿没那个福气,夫人您就别安慰我了……”

        都说美人垂泪让人怜,梁夫人作为母亲虽然向着儿子,但作为女子也有那心软之处。

        齐家嫁到梁家固然是高攀,但细想想,这齐家姑娘温婉可人,听话懂事,作为儿媳妇可是比某些桀骜不驯的官家女子强上百倍。何况这齐青蓁生得貌美,怕是京城内外也找不出几个来,她就不信梁焕这小子日日见着,还能不动心?

        梁夫人对于这桩婚事本就是墙头草两边倒,如今齐青蓁一哭,她全然忘了方才主持大师的立场坚定一说。看齐青蓁哭得可怜,随口安慰道:“那小子不懂事,说的浑话岂能当真?”

        齐青蓁立刻追问:“那依夫人之言,这桩婚事可还能成,青蓁还能有机会孝敬夫人么?”

        梁夫人被一句话顶到这里,不上不下,模棱两可的态度显然无法糊弄这母女两人,最终只得道:“那是必然,这婚事是我家老太爷和你祖父的约定,岂可轻易作废的?”

        梁夫人的话算是安下了母女二人的心,齐青蓁趁热打铁,旁敲侧击地说起哥哥的事情,梁夫人也只好道:“若是嫁过来了,那就是一家人,岂有不帮衬的道理。皇上那边,自会去请贵妃娘娘帮着说话,等皇上哪日心情好了,肯定就放出来了。”

        齐母听完这话后喜出望外,终于这办法能成,齐述的命就有救了。她忙向梁夫人道谢,被梁夫人搀起后,梁夫人却接着道:“其实齐述这次,可算是踢到铁板上了。毕竟我朝向来有例,言官御史不因言论获罪。可后宫的事,毕竟是皇上家事。你们大概有所不知,纵然皇上纵情,宠爱淑妃,但也不喜欢旁人对此说三道四,如今就连贵妃娘娘说话,也得多番斟酌才可行呢。”

        齐母知道这事难办,就连民间都在传。皇上沉湎后宫已经半年了,这半年里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以致进来荒废朝政,连政事也搬去了后宫处理。

        最初也有不少老臣进言,说皇上应当克制。但圣上一意孤行,还为此大发雷霆,渐渐地就无人敢说了。齐述这是触了龙鳞,所以才下了死狱。宫中又不断听说,圣上如何宠爱这位淑妃,甚至不惜为她修建楼宇,大兴土木。如今对齐述这般处置令众人更加惶恐,以至于无人敢在这事上替齐述求情。

        若非是梁家这等在皇上心中分量十足的臣子,一般人求情也只能被连罪。也多亏那位梁贵妃入宫十年,皇上对她颇有敬重,才能在这事情上说得上话。

        齐母只得连声道麻烦,梁夫人这才笑着摆手:“倒也不算事儿,毕竟皇上虽然宠爱淑妃,但跟贵妃娘娘仍有多年情谊在,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齐母陪笑地点点头,末了却又好奇地道:“想来那位淑妃娘娘不知是如何貌美,不然也不会让皇上如此偏爱。”

        没想到梁夫人听后却摆了摆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莫提了,我倒是有幸去宫里时瞧见过,论相貌可真算不上美艳,只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清的气韵罢了……”

        听了梁夫人的话,齐青蓁才知道齐述是因何获罪。因为宠爱一位妃子,而将忠心进言的臣子打入死狱,她不敢想这是朱乾能做出来的事情。当初她一手教他为君,第一句话便是要他不枉杀忠臣,不沉湎声色。

        她还记得那孩子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一定记得她的教导。十岁的少年爬上她的床榻,拿着筷子将她碗里的茄子夹走。朱蓁伸手拦住他,皱眉道:“乾儿,你做什么?”

        那孩子只笑着道:“我知道皇姐不喜欢吃茄子,帮你把茄子夹出去。”

        朱蓁听后,平展的眉间微微地蹙起,眉间朱砂因此更显得殷红。

        年幼的朱乾虽然胆小,但也是心思敏感,最能察言观色的。看到她脸色不好,立刻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皇姐?”

        朱蓁便叹口气,拿着筷子将那些茄子夹回碗里,再看着他道:“乾儿,你是皇帝,你不能挑食,否则那些想害你的人,就有了可乘之机了。”

        朱蓁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在暖阁里陪朱乾入睡,她以为他睡着了,起身要走的时候,朱乾却拉住了她的手。朱蓁转回身,看到暗淡烛光里那孩子灼灼闪耀的眸子:“皇姐你放心,皇姐教的东西我都记得,会跟记得皇姐不喜欢吃茄子一样,记得牢牢的。”

        那一刻他的眼里似有星光,让朱蓁不由得为他生在皇家而心痛不已。

        她以为他虽然杀了自己,却总还记得为君之道。没想到才八年,他就已经忘了自己的教导了么?

        见过齐家母女后,梁夫人便要打道回府了。齐青蓁本也要随着齐母一道回去,沿着百八阶梯往山下走时,身后却被一道声音喊住。齐青蓁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只见得绿影婆娑里,一位粉色衣衫的娉婷少女正疾步向这边走来。

        “蓁儿!”那少女喊道,脸上带着灿烂明媚的笑容。她愈发走近来,眉眼弯弯,唇边的酒窝煞是可爱。齐青蓁这才想起,这位是她这身体原主的手帕之交,顾家三小姐顾宝格。

        “请夫人安!”顾宝格跑过来,先给齐母请了安,“许久不见夫人,夫人身体可还好?”

        齐母也识得这位顾家三小姐,原来齐青蓁的父亲齐纶在世时,两家就来往频繁,齐青蓁被裹在被子里灌药时,顾宝格就拿着个拨浪鼓在地下跑。因此齐母看顾宝格也像是看半个女儿,心情更是愉快了些:“宝格,你怎么在这里?”

        顾宝格道:“今日是花会,我请了母亲的准许,本来想找蓁儿陪我去逛逛,谁知到了齐府才听说你们来了永昌寺,我想花市刚好就在山下,索性就赶了过来。”她上前搀起齐母的手,笑着道,“夫人可否将女儿借我半日,今日山下景致委实漂亮,我若一人观赏实在是有些孤单了。”

        齐母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言辞逗笑了,索性方才已经跟梁夫人议定了婚事,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很自然地答应了。随后齐母叫了两个丫鬟两个仆人跟着齐青蓁,自己先乘马车回去了。

        这厢顾宝格在殿前看着齐母离开了,二话不说拉起齐青蓁就往旁边的茶房走去。齐青蓁进了茶房还没坐下,顾宝格就鼓着脸气呼呼地道:“你呀你,你怎么还这么冷静啊,难不成你真要听你母亲的,嫁给那个梁小公子不成?!”

        齐青蓁微笑着道:“是啊,我今日就是为了婚事,专程来见梁夫人的。”

        顾宝格惊喜:“退婚么?”

        齐青蓁摇了摇头:“定婚。”

        顾宝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梁焕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嫁给他,莫非真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富贵?!何况你这么做,让元颀怎么办啊?!”

        齐青蓁怔愣:“元颀?”

        “是啊!”顾宝格站起身来,看着她道,“你以为我今日为何要来找你,还不是受了他的委托。你可知你要成婚的消息传来,他便去央求了他母亲来提亲,没想到元夫人不同意,还把他关在屋子里,如今已经两天两夜没进食了!”

        元颀就是齐青蓁的那位心上人,原来齐父还在时,元家与齐家还算是平起平坐,元颀与齐青蓁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如今时过境迁,元家不断升迁,齐家却日渐败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元夫人向来势利,又怎么会同意元颀娶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匹配的女子呢?

        齐青蓁淡淡地道:“他水米不进我也没有办法,左右我与他没有缘分,再多说也是无益的。”

        她如此冷淡的表示令顾宝格很气愤:“你果真就这么冷情,你可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视,知道梁焕当众退了你的婚事,他气得都昏了过去!”

        元颀对齐青蓁可算得上是一往情深了,可那又如何,真正的齐青蓁已经死了,她只不过是个替代之人,还要为了救人嫁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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