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齐青蓁不欲将真相瞒着顾宝格,便将齐母的安排全然告知。顾宝格听后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齐母为了救儿子竟选择牺牲女儿的幸福。
齐青蓁低着目光轻然一笑:“这事情上我没得选,若是哥哥没了,母亲跟我更加没有栖身之地了。我本就不打算能跟元颀在一起,还不如趁这机会嫁到梁家去,起码是富贵人家,还能救哥哥一命,何乐而不为呢?”
她说这话时,眼里盈着一丝无奈的怅惘,顾宝格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在她身边坐下来,拉着好姐妹的手道:“只是你们俩自小就情投意合,我总以为有一日能看到你们成婚。”她叹气道,“可惜我父亲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不然也能帮得上你们了。”
“人生不如意事多,求不来的事何苦执着。何况兹事体大,朝中甚至都无人敢问,更何况是顾伯父,我是更不愿意连累你们的。”
齐青蓁淡淡地道,脑海里却浮现出原身与元颀两小无猜的情谊来。这元颀是真对她倾心一片,她昨夜翻看书架上的书,发现不少都是元颀借口送到齐家来的。想来是他怕两人传情被家人知晓,用墨笔在书页里划选了字词,一本书便是一封信,这般用心良苦,便知今日他绝食对抗元母不是虚情。
“如今我身份不好也不能去劝说,你若是能见到他,想法子替我劝劝他吧。”
顾宝格见她面容冷淡,言辞清婉,一副看透世事洞明无波的模样,突然觉得心疼得很。她知道齐青蓁素来不是这样清冷的性子,也知道她对元颀的情谊,如今却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有着壮士断腕的决绝了。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好再说别的了。如今只盼那梁小公子回心转意,能瞧见你的好吧。元颀那边,肯定不日也能想通的。”顾宝格沉默了一会,总算放弃了劝说。
齐青蓁抿唇一笑。
顾宝格是个天性欢喜的人,不喜欢在这等事情上耗费心神,一番话说得两人消沉起来,她便站起身来,挽着齐青蓁的手向外走:“不说这些话了,倒惹得你心事重了。今日是花会,你刚好与我去山下赏玩一圈,也帮你添些活泛来!”
顾宝格向来是个不计小节的,说去逛花会,便挟着齐青蓁出了永昌寺,经过山上桃林向山下走去。她又是个活泼好动的,偏生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徒步下山。
齐青蓁觉得不甚妥当,扭头一看身后七八个两府仆妇,道:“宝格,这样不好吧,好歹我们也是正经家的小姐,花会上人那么多,这样抛头露面的,有伤体面。”
“哎呀什么体面不体面的。”顾宝格听了不以为然,她走在下山的路上,随手折了一支出芽的柳枝,闲散地在手里晃着,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自觉。
“花会本就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你去山下看看,京城多少贵族子女都在逛街赏景,岂止你我二人。你瞧你这病怏怏的样子,焉知不是平日里在屋子里躺久了闷的?再说了,你既然快要嫁人了,日后就更没有机会观赏花会胜景了,还不快抓紧时间享受,那就是暴殄天物了。”
她的道理满满,说话时一张圆脸鼓起,颇有些小孩子脾气。这般天真烂漫的性情,也是颇为珍贵的。齐青蓁心想也罢,就当是作为好友陪她一遭,到底不妨事,便随了她的意思。
顾宝格这才高兴了,伸手挽住她的手臂絮叨起来。都是些她顾家的家长里短,顾宝格说一会笑一会,加之下山的路上风景优美,林间空旷寂静,山风阵阵,齐青蓁倒也慢慢卸下了心头的重负,这时才慢慢感受到了与前世的隔离。
两位貌美的官家小姐沿着山寺路下山,本是一件极为赏眼的事。齐顾两家的仆人跟在二位小姐身后,也得了些游春的乐趣。一行人正在兴头上,却不想转过一个弯来,那下山的路却给人封住了。
而那封路的人,正是方才上山所见到的,平阳郡主所领的禁军。
齐青蓁见到这阵势就不由得皱眉,却没想到被挡住了去路,顾宝格比她还气愤。
“哼,这个平阳郡主,架子倒是挺大。方才我进寺里,这群人就拦着我不让进,现在要下山又拦着我不让走,真是个事儿精!”
齐青蓁听得她话里有话,便问道:“你怎么对她这么大意见,她本就是郡主,排场大些是应该的。”
“却也没有她这么嚣张的!”顾宝格听完后却道,“你成日在家中怕是没听说,这平阳郡主仗着皇上喜欢她,母家又有权有势,做足了欺负人的事儿呢!听说前阵子要跟卫镇抚罗家的姑娘比骑马,人家罗姑娘已经不同意了,她还偏拉着人家陪她,结果罗姑娘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腿,到现在都没好呢!”
顾宝格说得义愤填膺,齐青蓁却觉得不足为奇,既然皇帝喜欢这个侄女,捅了多大的娄子也不会怪罪,众人也就只有闷头吃亏了。
反倒是她看顾宝格如此喜怒形于色,更觉得她难得,原来只是出于道义上的陪伴,此刻却也不觉有了些亲切。
齐青蓁笑道:“那平阳郡主虽然封了路,到底也不是占着路不走了,既然我们也不着急,不如在这里等一等。”
顾宝格听后嘟嘟囔囔:“只好这样了。”
齐青蓁看她很扫兴,回头让下人把给她准备的糕点拿出来,递给顾宝格吃。
路尽头看不到情形,她只知道那转弯处有一间屋子,想来平阳郡主就是在那歇息,她恍惚间记起下山的路似乎不止这一条,还未及想起,顾宝格便接着道:“真不知道这平阳郡主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宠着,明明半分温文贤淑的样子也没有,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
齐青蓁道:“你若羡慕她的出身,那倒大可不必。圣心难测,过一阵子变了,也未可知。”
顾宝格两口吃完了糕点,拿小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平阳郡主可不止有皇上宠着,我听说这谢家李家周家,哪个都是把她像掌上明珠一样的宠着呢。”
齐青蓁这时想起了那条下山的小路,一边引着她往那条小路上慢慢走去,一边接着顾宝格的话笑问:“这谢家李家周家又是哪家来的?”
“她母亲原是宜良谢家人,那谢家自然就是她的母家,周府和李府的两位夫人与她母亲是一族姐妹,都算得上是沾亲带故了。”
“如此说来,她敢这么张扬,也不是毫无缘故的。”
顾宝格很是八卦地道:“我倒是听说,是因着李家没有子嗣,所以李大人才格外疼这个姨侄女,如今她上有皇上撑腰,下有首辅大人保着,京城内外哪有敢跟她对着干的啊?”
齐青蓁听得好笑,却也没太放在心上,这平阳郡主想来年纪还轻,又被宠过了头,总有些小孩子的跋扈,倒是寻常。听得顾宝格一口一个首辅大人,语气里倒是敬重得很,她生了心思便多嘴问了一句:“我倒是不记得了,你说的这位首辅李家是哪位李大人?”
顾宝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明白她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怎么了?”齐青蓁心里讪讪。
顾宝格道:“我看你是在家躺久了,脑袋也躺坏了吧,这你都不知道了?”
齐青蓁无奈,摆摆手道:“你就当我是躺坏了脑子吧。”
顾宝格便随口道:“那李家就是李寒山大人家啊。当初皇城宫变,就是他辅佐圣上,皇上才能杀了容华公主,夺回大权……嗯……不过这李大人倒不是因此当上的首辅,宫变之后他便迁到了宣同守城,是因为治理边境有方,才被皇上调回来,升任首辅的。”
齐青蓁往前走步伐猛然停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宝格,语气都有些颤抖:“你说……你说这平阳郡主,是李寒山的侄女?!”
顾宝格不觉有他,自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齐青蓁立刻回头去看那队仍旧挡在路上的禁军,难怪她有那般熟悉的感觉,这些人竟然跟李寒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寒山……
再次念到这个名字,她的脑海里不觉出现了往事的一幕幕,每一幕里都是他的音容笑貌,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那些旧事以及随之而起的复杂感情,仿佛平静海面下压抑的波涛汹涌,一个不小心就要翻江倒海。
“李寒山……平阳郡主……”齐青蓁有些失态地低喃着,她突然抬起头来,万分郑重地对顾宝格道,“宝格,我们快走,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匆忙地拉住顾宝格就向着那条小路而去,动作间甚至是有些惊慌失措了。顾宝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满头雾水,齐青蓁却紧张到完全没察觉出来。
不行,不能跟平阳郡主扯上关系。她已经是重活一次的人了,就不能再跟前尘搅在一起了,李寒山这个名字更是碰也碰不得。往事已然成沙,她更不希望见到那些旧时人事,激起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其实归根结底,她心里还是害怕的。她不愿意回忆往事,不想见到跟旧时相关的任何人。她不愿意回想起那些她身不由己的时刻——为了朱乾能稳坐皇位,她委身嫁给三军统领程忠之子程征,背叛了她曾对李寒山许下的诺言。她的手上都是血淋淋的人命,和那些被深恨的痛苦,她实在害怕面对这些。
齐青蓁慌不择路地带着顾宝格往林间走去,顾宝格被她拉得手腕都疼了,才拖着她停了下来:“哎呀蓁儿你干什么啊!”顾宝格费了好大力气才拉住她,她从不知道身量纤弱的齐青蓁力气竟有这么大。
“你怎么啦?”顾宝格歪着头看她,疑惑不解,“怎么突然跟鬼撵了一样,拔腿就跑啊?而且你这是拉着我往哪走啊……”顾宝格说着,仰头看了眼四周,一行人已经被齐青蓁几步拉进了树林里,四周根本就是杂草丛生,压根看不见路了。
齐青蓁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被顾宝格拉住她才意识到她反应有些大了,好容易镇定下来,她咽了咽嗓子道:“我……我有些不舒服,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啊?”顾宝格皱眉,顿时头大起来,“这下山的路被平阳郡主封死了,一时半会不让走,这时间去哪找地方休息啊?”
齐青蓁没有讲话,这时反倒是顾家有一个婆子站出来,恭恭敬敬地道:“三小姐,齐姑娘走的这条路确是没有问题的,老奴记得这林间的确是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下山的主路。而且老奴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一间亭子,风景倒是不错,齐小姐若是想休息,去那儿也是可以的。”
齐青蓁已经没了等待的心情,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顾宝格担心她的身体,于是便在那个婆子的带领下,穿出树林,果然来到了另一条小路上。这条路竟然还是一条石阶路,看来是常有人走了。顾宝格刚道了一句真是意外,便见石阶下有一个穿着灰袍的人,背着一笼树枝往山上走。
那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与齐青蓁一行人正好撞个照面,顾宝格以为是个僧人,走下去拦住他,张口便问:“师父,请问这条路是下山的路吗?”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入眼却见是张极为清秀的脸,细细的弯眉,剪瞳秋水,这张脸一看便知是个年轻姑娘,顾宝格更觉意外。没想到永昌寺竟然会有尼姑,这不是个寺庙吗,又不是庵堂。
那尼姑没说话,淡淡地看了眼顾宝格,又扫了眼站在她身后的齐青蓁,以及一众仆妇。她似乎看出二人对她身份的疑惑,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修行之人最是清心寡欲,她很快地低下头去,将身上的竹篓往肩上提了提。
“沿着这条路,遇见岔道向左转,就能下山了。”
她瘦削的肩头似乎撑不起那一筐树枝,走过齐青蓁身边时还颤巍巍的。然而那股远离红尘的出尘气质却让人不由敬重,齐青蓁侧过身子,双手合十给她让路。
那尼姑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过去了。
顾宝格蹭蹭地跑过来,一边随着齐青蓁往山下走一边好奇道:“没听说这山上有尼姑庵啊,这个女师父是从哪来的,难不成住在永昌寺?”
齐青蓁却对此事并无好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人家自在,就不便随意地打扰。
顺着石阶路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一行人才总算来到了那尼姑所说的岔路口,齐青蓁记忆里的景色出现在眼前。
明亮的天幕下,新绿的树林一片春意盎然,六角重檐的凉亭立在岔路路口,旁边一棵梅花树与它低头致意,在地上遮盖出一片随风婆娑的阴影。
前世朱乾病好后,她便想去亲自上门感谢门山大师,可她作为辅国公主,行踪不能随便泄露,才选了这条偏僻的小路上山。
她还记得月光凝霜的冬夜里,她在禁军的护卫下在凉亭里歇息,这株梅花树上的腊梅开得正美。那花香清幽淡雅,令她短暂地忘了尘俗,她便让宫人折了数枝回去,插在了她朱批奏折的东暖阁里。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这棵梅花树依然亭亭地立在这里。唯一改变的便是凉亭里更加斑驳的朱漆,以及不知何时在旁边多出来的一座茶寮。
顾宝格如逢甘霖,走了这许久,便是她也累了,故而也不去那凉亭里坐了,直接就奔进了茶寮里。
齐青蓁也跟了进去。
茶寮里设置简朴,堂下仅放了几张老旧的桌椅,柜台内里有两间隔屋作雅间,但柜台后却有老板,是个头戴帻巾的中年男子。顾宝格独身闯进去,便与那老板撞了个照面,因有男女大防在,顾家的婆子连忙赶上去隔开二人视线,先与那老板要茶吃,并问他点了临后窗的隔屋,将顾宝格与齐青蓁一道请了进去。
那老板也看出这两位姑娘是有身份的,言辞间立刻表现得客气妥帖起来。
顾宝格浑然不在意,舒坦地坐在圈椅里,喝了一口茶,向齐青蓁慨叹道:“往日里都是乘马车来回,今日走了才知道这下山的路难走,尤其这石阶路,走一小会不觉得,走得久了连腿都在发颤呢!”
齐青蓁的身子不好,她比顾宝格的情况还差些,坐下来便强笑了笑:“好在有这茶寮,倒是个好歇处。”
顾宝格道:“蓁儿,我看你脸色比方才还差,我们多停一会吧。估计这里离山下也没多远了,我差下人去叫辆马车来,你看可好?”
齐青蓁其实坐下来时就觉得头晕目眩,气短心慌,但到底没表现出来。顾宝格善解人意,她还没言明就看了出来,她也就点了点头,道:“也好。”
顾宝格便打发了两个下人去了。
那两个下人前脚出去,后脚便有给个弯腰捧笑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个茶盘,里面放着四块百酥饼,放在桌上道:“两位小姐从山上走下来,肯定是累了,小店还有些裹腹用的点心,请两位小姐享用。”
顾宝格捻起一块饼道:“你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方才没见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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