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亲人

夜幕已然降临。但对于这个沿海发达城市来说，夜晚并非是休息的时间，而是开启另一套动力系统，加速运作的信号。

        从城市商业区的高层眺望远方，能看见高架，马路，商业圈，居民区的灯火把黑夜染成了大片的橙红和金黄色，是烈火灼烧真金。

        王一鲲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缓缓移动的车流，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地表开裂，岩浆缓缓流淌。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确信那是幻觉。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被欲望主宰的，纸醉金迷的城市，和那熔岩覆盖的地狱，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口过剩的城市中，只有强大特殊能力者和数量更少的财阀掌权者才能享受这个城市的繁华。而大部分人，奋斗终身不过是被奴役的劳动力，体力耗尽之后沦为一颗弃子。

        躲在家里看书，打电子游戏还可以暂且逃避无法改变的世界。而这里的夜生活就完全是属于游戏规则制定者的狂欢。

        这也为什么他很少到mct，以及周边的商业圈参加消遣活动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还是穷。

        不同于王一鲲内心的别扭，邱锡因为从未来过而产生的好奇，小胖和令秋水都是这里的常客。

        ——是那种进了门，门口一排穿着百褶裙的美少女会热络地朝他们打招呼，并且精准地叫出他们俩名字的程度。

        在场一水的细腰长腿妞，穿着同样的制服，对于王一鲲来说，除了发型之外，这群人就像是复制粘贴。但小胖能分别叫出她们的昵称，甚至还熟稔地问其中一个双马尾，修复鼻综合手术恢复地如何。

        王一鲲对此叹为观止，心想但凡他花了十分之一的时间在学习上，也不至于四级考试到现在还没过。

        令秋水早在来的路上就和相熟的营销定好包间。

        四人步行至拐角处的时候，王一鲲似却突然不远处的镜廊瞥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由得停了下来。

        “怎么了？”

        邱锡跟在王一鲲身后，正专心打量着走廊两边的水幕，一时没注意前方，鼻子差点撞到他的背。

        “没，走吧，可能我看错了。”

        王一鲲摇摇头。那只是一瞬而逝的身影，他也并不确信，觉得多半是自己看错了。

        按理她现在应该在费城上学才对。

        他想了想，仍旧觉得内心不安，便拿出手机，边走边给对方发了条消息。

        “起床了吗？”

        对方几乎是秒回：“吃早饭呢。”

        没过几分钟又给他发了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阳光充足的宽敞食堂，里面的学生并不多。照片里的女人一手拿着勺子，面前是一大碗牛奶泡巧克力脆谷物圈，旁边还摆着一碟切好的水果。

        她身着白衬衫，黑发及肩，面容和王一鲲有几分相似，都是高鼻梁和薄嘴唇，显得十分英气。

        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但王一鲲还是发现照片中女人的头发比刚才一瞬间看到的那个身影短一些，刚才看见的那个身影的头发长度已经快到胸口。

        他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是他的亲姐姐王知雪，家里唯一一个和他关系还算是过得去的人。但她高中时期就离开临海市，远赴重洋上学，并不经常回家。但至少她每次回家时，给王一鲲和弟弟王一鹏带的礼物都是一样的。

        这是有生以来，王一鲲经历过为数不多的来自亲人的关心，和真正的公平待遇。因此即使关系不同于寻常姐弟那么密切，王一鲲还是非常珍惜这个姐姐，希望她可以一直平安幸福。

        地铁事件中，罗海川的三言两语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最近在这个城市中，属于特殊能力者的那个世界似乎并不安定。

        而王知雪就是一位特殊能力者，倘若她此时突然回来，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暗流汹涌的局势，就怕万一出什么岔子。

        mct的另一边，和放下心来的王一鲲不同的是，一个女人正焦躁地在包厢里还会走动。

        赫然就是“身处费城”的王知雪。

        她手里拿着高球杯，踩着红底黑面的细高跟鞋，来回踱步间还在喃喃自语：“这小兔崽子怎么好巧不巧会在这里。”

        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坐在沙发上的红发男人不以为意地说道：“别太小题大做了，修普诺斯，你弟弟都二十了吧，出来和女孩唱歌喝酒很正常。”

        王知雪一听更加暴躁：“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有名字，别叫我这么中二的代号。”

        她当然知道自己弟弟出来娱乐消遣很正常，但是也许是血缘关系作祟，她太了解王一鲲了。如果王一鲲只是单纯地想确定她是否在这里，会直接和她说：“我好像看见你了，你是不是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而“起了吗”这种带着浓厚试探意味的话，有些不同寻常。

        沙发上的红发男人把脚搁在酒桌上，懒洋洋道：“你都给他当了多少年的保姆了，是时候让他睁开眼睛见识一下真实的世界了，他可是一个成年男人。更何况现在你自身难保，还想着管他？”

        他脚上那一双破旧的丹那军靴磨损严重，还沾着干裂的污泥，和酒桌上筹码，香槟，琳琅酒杯格格不入。但就像他本人，穿着老头背心躺在真皮沙发上，并不会被轻视，反而更凸显其强大的气场。

        男人嘟囔道：“我二十岁的时候都扛着枪在东欧到处跑了。”

        王知雪深深地叹了口气，选择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她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后来又在沃顿商学院取得硕士学位，少女时代就早早进入华尔街工作，整个人身上写满了“成功人士”几个大字，简直是女总裁的现实模版。

        但在学校，在商场，在投资人面前披荆斩棘，无所畏惧的她，每次在这个男人身边，总是感到一阵胆颤，她能够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呛鼻的血腥味——无论他洗的多干净。

        红发男人也因此对她格外感兴趣。

        “你们华夏有说聪明，是耳聪目明，我倒觉得你的聪明是敏锐的嗅觉。”他曾经这样评价王知雪。

        听上去似乎是一种赞许，但同时也是对她直觉猜想的肯定。

        王知雪将高球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堪堪压住胸口因为浓郁血腥味而泛起的恶心。

        他说的对，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盯着王一鲲，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活下去的前提是知道死亡和伤口的含义。只有挨过揍，才知道怎么躲开拳头。

        她终于下定决心，放手让王一鲲独自前行。但此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是王一鲲。

        王知雪低低咒骂一声，心中暗道：这小兔崽子可真不好糊弄。

        她理了理头发，接起电话。

        视频这边，她身后的背景是灯光流动，富丽堂皇的vip包厢背景墙。但神奇的是，视频那边，王一鲲看到却是费城阳光明媚的早晨，只是和刚才相比，女人的脸似乎有一点点不正常的红色。

        “你怎么脸这么红？”

        王知雪没想到自己喝酒上脸这么快，连忙扯了借口：“我刚才去外面跑了两圈。”

        “呵，吃完早饭晨跑？”

        “嗯……陪同学去拿资料，来不及了，就当是晨跑。”

        王知雪的话可谓是漏洞百出，但她自信有视频为证，王一鲲多半还是会选择相信。

        可她对面的男人听到这却笑着给她打手势。

        他的意思是：“你弟弟挺牛比，他已经发现了。”

        果不其然，王一鲲把视频摄像头转了一圈，是刚进门登记迎宾的地方，一群制服长腿妞以为他在拍打卡视频或是探店视频，纷纷热情洋溢地朝镜头比心，打招呼。

        “姐，我现在在mct的前台，两个人，2303是吧。是你和姐夫吗？”

        ——————————

        最后事情开始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开始发展，便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红发男人，王知雪，加上王一鲲一行四人，一共六个人一同坐到了火锅前面。

        红发男人率先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莱斯，是王知雪的同学。

        王一鲲用怀疑的眼神把他扫了一遍，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全美排名最高的商学院会招收这么一个……嗯，流氓打手。

        没错，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流氓打手。红色的板寸头，加上下巴处一道细长的疤痕，一身腱子肉把身上的衬衫外套撑得鼓鼓囊囊，里面是一件流氓必备的老头背心。

        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掏出一把大砍刀劈在桌子上的角色。

        糊弄他好歹走点心吧！

        “这是我的同事，我在美国那边加入的能力者组织的同事。”王知雪总算给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在今天之前，在场和王一鲲相熟的人只有小胖和他姐姐王知雪。但除了小胖外，令秋水和莱斯都是非常健谈，自来熟的人。

        小胖不断往嘴里送涮肉片，还抽空在王知雪面前爆料自己好兄弟的糗事，惹得桌上两个女人都忍俊不禁。

        大家都吃的热火朝天。

        令秋水一边和小胖抢肉吃，一遍缠着王知雪让她讲讲异国的能力者组织的事情，看样子对此很感兴趣。

        王知雪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讲述自己被发现，进入组织的经历，一旁还有莱斯进行补充。她讲的都是些有趣的轶事，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邱锡也听得津津有味。

        王一鲲这才想起来，她也是注册过的特殊能力者。但由于没有加入任何组织，从来没使用过，大家都不知道她具体的能力，也对这件事情逐渐淡忘。

        当时她注册的能力名称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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