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逢·RuinsofSt.Paul

“咔嚓——”一声快门响，雕刻精细的大三巴牌坊被定格在镜头中。

        时枝绘凜将不算满意的照片清除，只保留了光线与视角俱佳的那几张。

        这是她来到中国澳门的第二天，现在她所处的位置正是八景之一的三巴圣迹。

        因是金秋十月，有着“东方拉斯维加斯”之称的澳门更是游人如织，而人多带来的弊病就是不利于景物拍摄。

        不用过多强调，这次的拍摄体验是意料之中的不尽人意。

        在游览了大炮台之后，时枝绘凜就避开人群，进入了街边的饮品店。

        这家饮品店装修简单，略破旧，就连外面的招牌也是没有新意的“港式奶茶店”。

        店铺的墙面被刷成蓝白相间，素色的天花板垂下点点星辰。

        大概是因为游客被隔壁生意更火爆的咖啡馆吸引，这家店格外冷清。虽然提供了桌椅，但客人们都是接过饮品就匆匆离开。

        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额角已有灰白的鬓发，他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椅子上，面前平摊着一份报纸。

        “一杯冻奶茶，谢谢。”

        只简单扫了一眼价目表，不去纠结品种，时枝绘凜直接点了“店主推荐”。

        “小姑娘不是中国人吧。”

        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张亚洲面孔，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纯英文的手绘攻略，店主操作着机器，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给大脑足够的反应时间后，时枝绘凜才理解了这句港普。

        在踏上这片土地后，她就改用中文进行交流。

        没有忽略店主的目光，她明白这是他通过她手中的攻略而进行的合理推测。

        时枝绘凜见和蔼的店主没有恶意，点头，微微迟疑道：“嗯，日本人。”

        “邻国友人，中文说得不错啊。”

        “谢谢。”许是觉得简短的回答显得她很冷淡，为了不让店主难堪，她又补充道，“我很喜欢中国文化，花时间了解过，自然学过中文。”

        “那可不！”冻奶茶很快被做好，店主将饮品递给她，继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嗯……那个，小姑娘可以坐这儿休息一下……嗯……”

        “好。”

        挑了挑眉，盯着店主飘忽的眼神，时枝绘凜洞悉了他的想法，干脆地挑了那张靠近收银台的椅子坐下。

        “要我说啊，这中国文化还真是博大精深。”

        见没有客人再进来，店主索性收起手边的报纸，他自己也双手捧着一杯冻奶茶，背靠着收银台，自顾自地说起来。

        有些时候，一个人孤单久了，当出现一个听众愿意陪伴他，那个孤单的人就像水中的浮木终于被打捞上岸。

        时枝绘凜喝着醇香的奶茶，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店主的话语，时不时地点头接话。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想关也关不上。

        她听着他从“明朝葡萄牙人觊觎澳门”讲到了“他随祖父从广东迁到澳门谋生”，从“仓颉造字”讲到了“他改不了港普口音还偷学英语和葡语”。

        期间有客人进店点单，店主放下手中的冻奶茶继续忙，时枝绘凜就打量着进出的客人和店里的设施。

        收银台后面的架子上摆着几个橘子，倒是很醒目。

        “橘子……”

        她单手撑着头，出神地盯着橘子。

        “这可是加利福尼亚州的橘子啊！”

        耳畔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少年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过。

        时枝绘凜猛地回神，手中的奶茶差点被打翻，她动作僵硬地看着招待完客人的店主坐到她对面。

        “小姑娘喜欢橘子？”店主将橘子递给她，“这可是加利福尼亚州的橘子啊，很好吃的。”

        “谢谢。”

        时枝绘凜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盛情难却，她只能接过递来的橘子，这橘子是店主刚从架子上拿来的。

        刚才的那句话不是幻听，一样的内容，不一样的人。

        她竟然想到了越前龙雅。

        和他待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却让她现在看到橘子就能想到他。

        时枝绘凜觉得，一定是因为她这几天奔波不停，生理心理各方面都受到了影响。

        在这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事情。

        昨晚来到澳门，入住酒店后就累倒在床上调整时差，但这些远远不够。

        看来，等这段时间忙完后，她得好好休息一下，让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

        “我看你一直盯着它们，拿了一个给你尝尝，你要是觉得好吃，就跟我说啊，全部给你都行。”

        店主笑眯眯地说道，温和的笑容和温暖的善意让时枝绘凜舒缓了心情。

        “谢谢，不过一个就足够了。”

        她将橘子放入随身携带的黑包——和之前收到的橘子放在一块儿，然后继续喝着奶茶，听店主讲他想讲的话。

        浮木被打捞上岸，晒干后依然可以发挥作用。

        那些沉淀多年的回忆一旦被分享，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会被拉近。

        时枝绘凜不排斥与陌生人交流，相反，她甚至愿意踏遍每一寸土地，聆听不同的声音。

        这就是她顺着店主的意思留在店里的原因。

        “刚才我们聊到哪里了……哈，年纪大了，有点健忘。”

        “讲到……您偷学葡语被祖父罚跪……”

        时枝绘凜斟酌着，还是决定言简意赅地提醒。

        “……哦哦，对！我们继续啊……”

        店主缓缓道来，听老一辈讲过的亦或是亲身经历的往事都如同陈酿，让时枝绘凜甘心沉醉。

        讲到最后，店主还有点意犹未尽，不过他还是停住，然后略带歉意地送给她一杯新做的冻奶茶和一沓抵用券。

        “真的谢谢你啊小姑娘，虽然昨晚已经有人陪着我听我唠叨了好久，但还是有点忍不住……唉，老了老了……”

        “我听得很满足。”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这些券你得收下，以后要是我不在了，只要这家店还开着，你随时可以拿着券来喝新鲜的冻奶茶啊……我要是还健在，就……就……有个新词怎么说来着，对，刷脸！”

        “您紧随潮流，依然很年轻。”

        没有刻意伪装，时枝绘凜笑着接过奶茶，并婉拒了抵用券。

        “这怎么行，这些券啊，你得拿着……怎么，嫌弃我做的冻奶茶不好喝？”

        看着店主微微板起了脸，装作生气的模样，无奈，时枝绘凜只好收下这份善意。

        “当然不是……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哎，这就对了嘛！还有啊，小姑娘你要是不知道澳门有哪些好玩的，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啊，我很熟悉的。”

        见她终于愿意收下抵用券，店主满意地点点头，他顺口报了一连串的娱乐项目，神态中溢满高兴，是那样童心未泯。

        “其实我是来找人的。”说着，时枝绘凜摊开那份手绘攻略，并取出手机点开一条邮件给店主看，“请问澳门哪里有网球场？是这样的，我得寻找一支队伍，他们目前正在澳门进行训练。澳门虽小，但我人生地不熟，也没问清具体位置，只能碰碰运气。”

        “那可还真是巧了……”店主扶了扶老花镜，凑近看着邮件，喃喃道，“昨晚那个少年也问了这个问题……”

        昨晚，少年。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时枝绘凜瞥了一眼架子上的橘子，然后低头藏住眸中的诧异，以玩笑的口吻试探：“说不准是我的朋友呢，他是不是背着网球袋？”

        一听这话，店主皱眉，认真搜寻着记忆。

        “好像是……大概是这样的。”

        他依靠模糊的记忆，用手比划出大致的轮廓，时枝绘凜可以确认是长柄球拍，但是不是网球拍还得有待证实。

        店主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验证了她的猜想。

        “那少年个儿高，一身黑，来买橙汁，听不懂中文，听我用英文唠叨完陈年旧事还给了我几个橘子，就是架子上放着的那些，刚刚你也看到了，我也给了你一个。”

        不用再试探了。

        一身黑还背着疑似网球袋的少年或许有很多，但每时每刻都带着橘子的少年可就很少了。

        当这些特征被组合起来，时枝绘凜只想到了一个符合这一切的熟人——越前龙雅。

        “澳门的网球场不算多，不少都是私人的，公共的网球场离这儿不远，向前直走拐个弯就到了。”

        “好的，谢谢。”

        与热情的店主道别后，时枝绘凜就前往最近的公共网球场。

        一路上，她的思绪乱成一团。

        如果那个少年真的是越前龙雅，为什么他也在这儿？

        她昨天走得匆忙，忙得都忘记问他到底有没有追到小柱子。

        不过，看样子他就是海外远征军的一员，他迟早都会见到小柱子的，但是，他大概率不知道小柱子已经忘记他了……

        等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他真的是其中一员，为什么他昨晚才抵达澳门？

        为什么他也会询问店主寻找网球场？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和队友们一直在一起的，她也不会在纽约遇见他。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她过度揣测，他只是碰巧来到澳门？

        得冷静，她不应该因为他会打网球，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一定是海外远征组的成员。

        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打网球。

        但这一切都有待证实。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当面问他，可是这样的话，就少了点乐趣。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你了。”

        时枝绘凜的眼中闪烁着光，是那样明亮，如同刺破极夜的微存温热。

        她像一只孤傲盘旋在苍穹之中的猎鹰，终于找到了独属于她的猎物——不会轻易放弃的猎物。

        很快就来到网球场，因为在饮品店歇了很久，此时已是傍晚，在球场上训练的人陆续出来。

        时枝绘凜没费多少力气就看见她想要寻找的队伍。

        刚刚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们不乏气势，他们身着统一的队服，背着各自的网球袋，神情不一地从球场里出来。

        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一头金发，额头上绑着醒目的运动头带，他看起来面容严肃、不易亲近。

        日本代表队高中组no1选手——平等院凤凰。

        如若不是早就看过资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时枝绘凜会将他错认为留级的大叔……

        跟在他身后的是海外远征组的其他成员，她已经了解过他们的资料。

        她只缺少一个人的数据，她对他的能力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了解。

        越前龙雅步履轻松地跟在最后，一如既往地手抛着橘子，看见她也在这儿丝毫不意外，还露出了笑容。

        时枝绘凜仅瞥了越前龙雅一眼，就迎上平等院凤凰锐利的目光。

        “你就是那些软脚教练们请来的精神助教？”

        语气不善，甚至有些不屑。

        “是。”

        她没有躲闪，直直地盯着他，简短地应付。

        “那就待着，最好，能让我看到你的实力。”

        说着，他就带着队员们绕过她，不再有任何对话。

        她这是被嫌弃了，或者说，是被小看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枝绘凜仅仅勾了勾嘴角，没有争辩。

        时枝绘凜和越前龙雅同时被落在了队尾。

        少年快步上前和小姑娘并肩。

        再次相遇，她只给了他一个眼神，一句招呼也没有。

        啧，她就一点儿都不高兴么，甚至也不惊讶。

        越前龙雅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橘子，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队友们，压低了声音。

        “没想到我们的‘以后’来得这么快。”

        尾音有些上扬。

        少女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近乎冷漠地打招呼：“时枝绘凜，你们的精神助教，请多指教。”

        少年收起橘子，笑着凑近，从口袋里掏出小小的徽章，在她眼前晃了晃，学着她的口气，官方而正经地自我介绍。

        “越前龙雅，u-17海外远征军no4选手……”他顿了顿，凑得更近，“别这么生疏嘛，助教小姐，请多指教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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