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通过外表找到了自信和某种差距，有这样想法的还有春晓班里唯一住校的那个男生。

        他叫徐航。

        与往日一样的晚自习，班级里静悄悄地一片，大家都在做着老师留下的各科作业。班主任搬了两大叠书来到了教室，像是不放心似的从头到尾数了两遍。

        然后才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同学们，让你们买的课外习题集来了，不过这次书来少了，咱班还差两本，不够全班每个人都有，你们几个农村来的站起来，看看你们其中谁买？”

        春晓红着脸慢慢地站了起来，新转来的两个女生徐云和夏丽也红着脸站起来，站起来的还有一个高高的男生徐航，他们四个人都不说话，到是班里的同学乱嚷了起来，“徐云买她爸是书记”“夏丽买她家开超市的”“徐航买他家有钱，”

        没有一个人喊春晓买，哪怕有一个人喊春晓买，春晓都会感到卑微带来的某种平衡，然而没有，她低着头感到心里被人活啦啦地看不起和难堪。

        最后班主任决定，“徐云和夏丽，你们俩买吧，春晓和徐航你们平时找有的同学借阅一下，你们都坐下。”

        班主任或许是好心，但他没想到他的公然决定似乎在当众宣布着徐云和夏丽的家境好，春晓和徐航的家境比较穷。

        那还是孩子们还在乎着小小的自尊和面子的时候啊。

        即便事实就是如此，但被当众着众人面宣告你家的贫穷并因贫穷而不能享有一样的对待，当时的春晓和徐航得多丢人和难过，那甚至是一句自卑感都无法形容的心境。

        比春晓心情更复杂的应该是徐航了。

        因为似乎平时装作家里很有钱的样子，穿着白白的衬衫，梳着高高的发型，吹着口哨，课间大方地吃着零食还到处送给同学的徐航，竟和春晓一样来自普通的家庭，有着贫穷的家境。

        这巨大的落差和当面撕扯掉的伪装，在这处处是城里人而且家境个个优裕的同学中间，处处想要不被看不起，能和同学们同起同坐的境遇中无疑被深深地打回了原地。

        更糟糕的事无不凑巧地发生了。

        隔天早自习，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站在了教室门口，不停地伸出脑袋看一下又缩回去，缩回去又伸进来看，像是寻找人，引得同学们都停住了口中的朗读朝教室门外望去。

        小个子班长一看忙跑过去，问：“老大爷，请问你找谁？”

        “俺找徐航，他在吗？”老大爷拖着浓浓地家乡口音说。

        “喔，徐航啊，我帮你喊他。”

        “徐航，徐航，”有同学转过头喊着，小个子班长也连忙在教室门口喊徐航。

        “徐航，徐航，有人找，”坐在后排位置的徐航，这会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在睡觉。他的同桌使劲地推他，他惊醒似的一下抬起头，蹬着两只通红的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航，门口有人找你，”他的同桌对他说。

        他蓦然地将目光转向教室门口，看到门口站着的人，似乎浑身哆了一下，赶紧站起来朝教室门口跑去。

        “你怎么来了，”徐航似乎带着不耐烦的口气对着门口白发苍苍的老大爷脱口而出。

        “你打电话给家里传话说生活费不够了，我赶紧给你送来，”说着就准备掏口袋，徐航慌忙低拉着老大爷的胳膊说，到那边说，将老大爷往教室走廊外引，一边伸手等着接老大爷从口袋里掏的生活费。

        “这个月怎么生活费不够花了，家里卖的一些菜钱我都给你拿来了，你紧着先把饭吃饱了，别饿着肚子上课，”

        老大爷将从怀里掏出的一个用旧手绢包着的钱包递给徐航，徐航接住麻利地将手绢打开，将里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零碎毛票钱拿出来塞进裤兜，然后将旧手绢还给老大爷。

        “知道了，那你回去吧，我去上课了。”徐航对着老大爷说。

        “我这就回去了，你眼睛怎么红红的？”老大爷爱怜地问。

        “没事，晚上上自习上的，”徐航随口对老大爷说。

        “那我回去了，你快去上课吧，记得先紧饭吃饱，”老大爷说着就转身往大门口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徐航望着老大爷往外走的背影似乎怔怔地愣了一会，当他转身时，才发现似乎全班的同学都簇拥在教室走廊的窗口望着走廊外的他，他们的对话，他们的行动，他不由得愣住了，却很快大踏步的朝教室走来。

        见徐航进来，簇拥在一起的同学赶紧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可走到教室门口的徐航却突然爆发起来，他怒气冲冲，满眼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站在教室门口扫射了一下全班，愤怒地喊着：“谁说他是我爸的，你们看什么看？”

        同学们都愣住了，教室里似乎一片沉默，没有人说那个拖着家乡口音的白发老爷爷是他的爸爸，可现在却又都知道了是他的爸爸，原本还对那个老爷爷心存可怜的善意的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现在却无疑又多了对徐航的可怜和不解。

        春晓能理解徐航的难堪和愤怒，理解了他平日里的行为，只不过是为了和城里的同学们能在同一条线上，即使城里的同学并没有因为他是农村来的就看不起或轻视，可在点滴日常和交谈玩乐中透出来的层层差距一定让他的自尊心感受到了难以抗拒的自卑。

        他努力地去在外表和行为上去缩短差距，去减少差别，殊不知当这所有表面被揭穿竟这般无地自容和痛恨。

        从这之后，同学们发现这个徐航开始了更多奇怪的举动，奇装异服，头梳的油油的，更是被班主任当班批评去外面打台球，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浮夸，都让同学们都像瘟神般躲着他，回避着他，成为了班里最不喜欢的人，更没有人再和他一起玩耍，分享零食，谈天说地。

        而这也给春晓带来了重重的一击，她突然明白，即使穿的再漂亮，她农村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依然无法更改，再时髦的装扮都不过是浮云表面的假象，而带来的自信和轻松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感觉。

        她不再想改变什么，似乎一种宿命论悄悄地钻进了她的心里。

        她想起她穿着红色滑雪衫走进教室，被后排的刘文笑着说道像个新娘子似的。

        她重新穿上了妈妈给她做的棉花棉袄。

        有一天，一个纸条被递到了春晓的眼前，春晓奇怪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你穿红衣服真好看”，她茫然地转头望望，她想知道这是谁写来的，可没有人抬头，就在她转回头时，看到了后排胡勇丰给予她的微笑和点头。

        她连忙将头转回来，心却咚咚地跳了一下，这纸条是胡勇丰写的吗？

        他不是跟班主任保证过不再对春晓有什么了吗？

        胡勇丰对她的殷勤和在班里的举动，被班里的一个女生以胡勇丰和春晓谈恋爱为由将胡勇丰和春晓告到了班主任那里。

        班主任找过春晓，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训：“春晓，你来学校干嘛的？谈恋爱的吗？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叫恋爱？男生送你个糖果，说喜欢你，你就觉得这是恋爱了，你忘了你家是哪里的吗？你家在农村，你上这个学有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吗？为你申请的宿舍又有多费劲，是腾时间给你谈恋爱的吗？你现在告诉我，你该怎么办？还谈不谈恋爱？再看看你的成绩，能不能去谈恋爱，去，回去写份保证书来，”

        春晓被骂的一句话都没法争辩，心里的委屈让她眼泪忍不住地窜出眼窝。

        “怎么，很委屈吗？还是我说的不对，”班主任看春晓一声不吭眼泪直淌，他更生气地说。

        “我没有，没有，谈，谈恋爱，”春晓哽咽着说完，她不光委屈，似乎连谈恋爱的三个字都觉得说起来丢人，就好像她从来不好意说女的为女人一样。

        “好，我看你的行动，回去叫胡勇丰来。”班主任铁面无私般地训斥着。

        胡勇丰被叫到了办公室站，整个下午都没有回到教室，与此同时春晓的位置从后面被调到前面，与胡勇丰的位置原本就隔了好几排到现在隔了很多排。

        胡勇丰被叫到办公室被班主任处罚的事情，春晓的同桌张雷说：“胡勇丰很惨，在办公室站了一下午，被班主任训，而且还叫来了他家家长，估计胡勇丰回家后也没好果子吃。春晓，你干嘛告诉老师呢，你不喜欢他你告诉他就好了，其实胡勇丰人挺好的，真的，班里很多人都喜欢他。每次让我给他换一下位置都给我好多好吃的，”

        春晓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跟张雷说：“不是我告诉班主任的，而且我也没理睬他。”

        回到宿舍的黄小云也对春晓说：“胡勇丰真的喜欢你，我们隔壁班的同学都知道，他天天上课都在后面忘着你，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呢，就算是笑一笑也好啊，我们看着都觉得你挺无情的。”

        春熙便哑然无语了，她不知道怎么弄。

        还好，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那天起，胡勇丰便再也没有往常一样了，不再对春晓喊学号，送东西或打骂与春晓接触的男同学，春晓同桌的位置也没再被换过。

        春晓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她没想到自己被大家嘲笑成新娘子时，他还会写了纸条安慰她。

        成年后的春晓才深深明白喜欢一个人那是心的渴望和寄托，是绵绵无绝期的牵挂和想念，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批评就中断呢。

        可那时候的春晓根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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