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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舜安彦前世评价元衿最会装腔作势,摸不清底细,也不会把不快放在脸上。

        今日在山间游玩,他知道自己当初就没看错。

        元衿的不快不适只有刚才在马上的那一点点时间,很快就变回了骄矜善言的五公主,会指挥他去泡茶,会噙着笑意和巴拜特穆尔介绍茶树和桂花。

        到晚膳前,舜安彦把他们送回了行宫,先是送元衿,然后送巴拜特穆尔。

        到了那间寥落的院子,舜安彦让巴拜特穆尔等一等,自己派人去替他传膳。

        巴拜特穆尔点点头,但又叫住了他:“佟少爷。”

        “什么事?”舜安彦停住脚步。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骨节分明的手间捏着腰间的飘带,根根青筋在手背上凸起,格外醒目。

        “郡王大人若无事,先休息会儿吧。”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随着他淡漠背诵声,他也放开了腰间的飘带,“佟少爷,敢问一句,公主如今还练字吗?”

        舜安彦想了想,摇摇头。

        他已经许久不见元衿练字,如今的元衿更喜欢骑马,喜欢去书斋发呆,喜欢琢磨四公主的信。

        “很多年前,师傅座下来人到我这里收经书,他们错拿了公主的字当成了我的。”

        “你们的字是很像。”舜安彦就不大能分清。

        “哈。”他垂头笑了笑,缓缓说道,“可师傅认得出来,他说,肉身在世,便有根便有念便有执,便有不同的动静和气韵。”

        他似乎在说字,但舜安彦知道,他又不在说字。

        “公主知道你来,和万岁爷胡闹也要留在杭州。”舜安彦点到为止,只提了这么一句。“巴拜特穆尔,安安静静做你的郡王,执行安北将军台的命令。”

        他凉薄地回答:“我割了故土,舍了故寺,脱了僧袍,该做的我都做了。”

        两人摊开到此,舜安彦生出了烦躁,把在漠北没有说出的话说了出来:“巴拜特穆尔,在法王去世时你安得什么心,你当我不知道吗?若不是国公爷带了兵来,你们会在法王驻地做什么?”

        巴拜特穆尔转过身去,昂首对着一弯明月,坚持道:“没有,本王对你的朝廷问心无愧,你可以退下了。”

        *

        舜安彦看了巴拜特穆尔多日,他们之间自从那天后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每日傍晚佛经对答之后,巴拜特穆尔会回到自己房中歇息,而舜安彦则会去看看元衿。

        元衿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套澄心堂纸,从杭州北上以后,除了陪伴太后去一些“规定景点”,便甚少出门游玩,一直在自己院子里或是曹寅李煦他们准备的地方摆张书桌写写画画。

        入四月的时候,御驾到了金陵,金陵是前明旧都,康熙一到此处便比在苏杭要忙上好几倍,祭陵、演武、拜佛、赏赐,皇子们跟着他也进进出出。

        皇太后也是如此,康熙为她准备了十万贯铜钱,她担负起了朝廷的门面前往各处寺庙进行散财佛爷的行为。

        但元衿没跟着去,她说一路玩下来两个月身子不适,继续找地方写写抄抄。

        在金陵,元衿选地方便不再随机,她每天都往大报恩寺的琉璃塔去,说是喜欢那里佛铃叮当、登高望远的感觉。

        舜安彦这天来时天色都已经发黑,他爬了两层才看见元衿,琉璃塔寺的第三层里收拾的简朴清净,虽然天色已晚塔内黝黑,可青山替元衿点了灯。

        她还在写。

        “小心伤眼睛。”舜安彦把自己的灯笼也举起来,替她照亮纸面,“你的字好像不如以前了。”

        元衿白了他眼,“练字如练功,一日不练都会松,更别说我很久不练了。”她写完最后一句,收笔又怪他,“都是你,我南巡以后天天玩,一个字都没写过。”

        “这都怪我?”舜安彦气得仰倒,支着额头伴着琉璃塔寺的风铃声哼哼了几声。

        慎兴永拎着个食盒站在楼梯那儿张望,青山过去接了来交给舜安彦。

        “彦少爷今天送什么好吃的?”

        舜安彦每次来都会带点点心,元衿食量小,常常分给青山她们。

        “今天没有青山姑娘可分的了。”舜安彦笑着打开食盒,拿出一盘饺子又取出一壶醋,“公主吃不下的都归我。”

        “干什么?那么小气?”

        元衿看了眼饺子皱皱眉头,“我吃不了几个。”

        “有醋料在,我能都吃完。”舜安彦取了两个小碟子,分别满上,“饿了,我要开吃了。”

        元衿敲了下他的后脖子,“你给我阴阳怪气个什么劲!”

        “你再抄下去,我下回就提醋缸来喝了。”舜安彦夹了个饺子浸满醋一下全塞进了嘴里,“好吃,真好吃。”

        元衿无奈笑了,也夹了个咬了口,“咦,酸菜猪肉馅。”元衿不爱吃这个口味,“我以前最受不了的饺子是西葫芦馅,真的,一口都吃不了。”

        “嗯哼,我可以吃。”舜安彦又夹了一个,还是蘸满了醋。

        他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元衿看着他难得的没有吃相,浮出探究玩味的笑容。

        “好吃哦?”

        “好吃啊。”

        “那你把醋都喝了!”元衿提起醋壶往他嘴里灌。

        舜安彦不要脸,竟然长大口接,几口灌下去连声咳嗽。

        “你是不是傻子,还真喝啊?”

        “我都喝了,你还不出去走走?御驾不会逗留在金陵太久了,五月前回京,六月御驾还要去热河。”

        康熙有时候就是个多动症,京城的天地仿佛扎他龙臀,隔三差五他就要出去浪一浪。

        “玩得够多了。”元衿懒懒地回了句,把眼前纸归拢成一叠,放在舜安彦的灯笼蜡烛上点燃。

        万金的澄心堂纸慢慢被火焰吞噬,连带上面浑厚方正的字也化为灰烬,琉璃塔的穿堂风吹过,让灰烬四散开飞向远方。

        元衿看向琉璃塔的窗外,突然说:“鄢少爷,人啊,不能多嘴。”

        元衿不无遗憾地感叹了一句,然后挥手屏退了身边的人。

        空荡荡的琉璃塔,他两对坐着,面前是吃剩下的饺子。

        元衿虽然自认南方人,但从小过年都在北方,北方逢年过节没有一盘饺子便不成节日。

        “我小时候多过一次嘴,我拉着哥哥们问为什么我妈不能来家里过年吃饺子。”

        “然后呢?”

        “我住了一个月医院。”

        元衿简单地说完,抿了抿唇,而后牵动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站起来走到琉璃塔边,大报恩寺琉璃塔一如当年,可以俯瞰金陵的万家灯火,看清这个古都的街坊巷道。

        这个制高点的位置,当初让舜安彦能够轻易地压制掀起骚乱的蜘蛛人。

        元衿朝舜安彦摊开手,“喂,你借过我的小刀,什么时候还我?”

        舜安彦愣住,那柄黄铜小刀是当初她在琉璃塔寺上拿给他的,后来他要了去揭穿了巴拜特穆尔再也没还给她。

        “掉了。”他说,但眼睛逃避地挪了开。

        元衿劈手又打了下去,舜安彦捂着脖子嚷嚷:“能不能换个地方,这么多年老打这儿,都快留疤了。”

        “你还说不和我说谎,也不过如此。”元衿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指责他。

        她的样子不是生气,更多是调侃。

        舜安彦抽着冷气,揉着脖子怨恨地看了她眼不说话。

        元衿笑说:“鄢少爷,其实,有些事我略想想便都能串起来,只是我不愿意串。他曾说过他和他的母妃眼里,庶子还不如一个管事,他身居偏僻,却知道很多宫里宫外的事,他甚至有一块宋制兰烟墨。”

        宋制兰烟墨必得是在江南才能淘到的旧物,蒙人大多未出痘又不通晓汉文如何能得?

        可元衿当初,偏就是没有想下去。

        “别回忆以前,没意思。”舜安彦简短地劝了她一句。

        说来也怪,他当年极力希望元衿看清的,正是他今天不想让元衿追究的。

        “我才不会,我什么人呢?”元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我呢,想开了说开了,就过去了,而且我也不瞒人。倒是你……”

        “我怎么了?”

        “你才是想不开的人。”

        “我?哪有。”舜安彦莫名其妙。

        “你一次营救失败就灰了心,到了这里开qiang都手抖,论想不开你第一。”

        元衿蓦然提起旧事,弄得舜安彦怔住。

        “是不是?鄢少爷?你倒是和我说说,为什么老是忘不掉?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想不通很久了。”

        “因为习惯第一啊。”舜安彦无奈地说,“我连想不开都是第一,没办法就钻牛角尖了。所以——”他忽然话锋一转,“所以公主行行好,有件事别让我失败。”

        “什么事?”

        “以后别再为他不高兴了,我会酸死的。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漠北那摊子事。”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换来元衿捂嘴笑了许久。

        “好了,明天出去玩两圈如何?这琉璃塔我都看厌了,给神童敏敏做护卫我也做厌了。”舜安彦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地名给元衿,“这些我都没去过,你领路,我要都去看看。”

        “这么多地方跑一圈,我腿会酸的。”她眼珠子转了转,璀然一笑,“要不你背我。”上前一步靠近他添得句,“你现在就背我。”

        “……”舜安彦退了两步,“你注意点。”他极小声地说,“要是在现代,我二十四小时抱你都行,这里……你别吓人了。”

        “老古董。”

        元衿直起身甩下他要下楼。

        突然,在昏暗里,他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去和万岁爷说。”

        元衿轻轻“啊”了声,想要挣开却没成功。

        他低沉的恳求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以后,如果非要不开心,只因为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呐……我就知道,所以天天纠结。

        敏敏的好是建立在元衿的不求甚解上的,就像皇兄们的好也一样,元衿不是不知道,而是不问不管不听。

        22章,作为人质的敏敏抄的是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是恨清廷对故土的侵蚀和自家的失败;25章,敏敏与鸿雁是他眷恋的故土;33章,敏敏问元衿为什么不抄人不受佛恩,这句话是他对被困在福君庙的不甘;36章,元衿要南巡敏敏没忍住送她信物,还说漏嘴自己小时候争强好胜,当时元衿想自己没看懂过他,但也不想看懂;43章,南巡骚乱失败后敏敏挨了打,他停抄诗词企图疏远元衿;52章是宋制兰烟墨,元衿问到一半就换话题了,敏敏当时说喜欢秋声赋,秋声赋是迷茫不知如何为的困惑,但元衿说对秋声赋一般,她喜欢的是辛弃疾贺新郎的疏狂;55章,敏敏轻描淡写地说过庶弟不如管事;60章,他们聊起塞上江南,敏敏的态度是极为心冷和不耐。

        敏敏的故事是格桑与圣山的故事,追逐圣山的鸿雁为格桑逗留,挣扎过努力过不想回去。哪怕到了现在,他和元衿还说:公主不喜欢屠刀,只要见到您,我一定放下屠刀。

        但对其他人,他的态度都是我问心无愧,他对部族和师父对舜安彦和朝廷从来都强硬和算计的姿态,他一身武艺也只有舜安彦看到过一次。

        敏敏走的时候有个评论说,如果他不是这个身份,可能不会输。说得对也不对,等我写完全本再总结吧。

        还有便是,元衿是否是幻灭?她不是幻灭,元大小姐对争抢很习惯,但她还是怀念曾经和敏敏相处的安静,珍惜他愿意营造的安静。舜安彦前两章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嫉妒的也是,他不知道元衿有没有珍惜过他带给她的哪段经历。

        好了我继续挣扎后面怎么写,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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