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离

方恺推开广播台的门，房间里灯火通明。

        几张桌子一字排开，每一张桌子上都贴着标签：主持人部、策划部、录音部……

        有几个人在整理东西。

        一切都是刚刚面试结束的样子。

        方恺拉着冯峥走到一位学姐面前，按着他的肩膀：“坐下。”

        冯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冲学姐点了点头：“学姐。”

        学姐点点头。她捋了捋鬓边的长发，冲方恺笑笑。

        方恺在冯峥肩头拍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你好，我叫郎静，刚才方恺已经把你的情况跟我说过了。”她笑笑，“是我粗心，笔试卷子弄丢了一摞，估计你的就在里面，不好意思啊。”

        “笔试？”冯峥一愣。

        郎静重复了一遍：“对，笔试。你有问题吗？”

        冯峥突然感受到了其他人投来的目光，他不得不默认下来这个自己从未参加过的笔试。

        他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没关系。”

        “很好。”郎静满意地笑笑，“面试其实没有什么的，主要就是看看你本人的感觉，这个你看一下。”

        冯峥接过郎静递来的一张白纸。

        上面有两段话。

        第一段是广播主持人试音。

        第二段是现场主持人试音。

        “给你几分钟，熟悉一下，然后……”

        她朝冯峥身后的空地看看。几个人正在整理东西，搬着纸箱子走来走去。

        她一扬手：“算了，也不模拟了，你就坐这给我读一下吧。”

        十几分钟后，冯峥从广播台走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艺术团的门大敞四开，像一盏探照灯，照亮了他脚下的路。

        走廊不再漆黑，他冷静了下来，仔细回想着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几个人影在艺术团舞动。

        方恺在领舞，他挥舞着胳膊，像魔爪，推着冯峥往前走。

        冯峥顿感五味杂陈，他不能走进去，好像一旦进去了，就会有什么心事被揭穿了一样。

        他快步走下楼梯。

        迈出艺术楼的大门，他用尽全力呼吸。

        带着海腥味的空气钻进肺里，冰凉又通透，能让人回魂。

        晚上八点，正是大家去上自习的时间。

        冯峥走在人潮里，随波逐流。

        落叶如雨飘散，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他突然对这个学校有了一点熟悉感，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出东门，去了海礁石公园。

        那座有野坟的小山毫无恐怖气息。

        曲折的花园小路沿途都是路灯，晚上锻炼的叔叔阿姨来来往往。

        他一路走到山顶，眼前便是海。

        黑夜里的大海深不见底，看不出尽头，只有海岸翻腾着白色的浪花，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真的有人在这里的广场上放风筝。

        那些风筝都装有彩灯，在天空中一闪一闪的，乍一看像流星，再一细看，又宛如一个个星座，挂在天上，亘古恒久。

        冯峥在海边坐了很久。

        入学之后的一幕幕在眼前飘来晃去，宛如海市蜃楼。

        那些图景变幻着，晃动着，呈现出方恺的脸。

        方恺笑着，嘴角露出一个括号。

        冯峥深知，一种迷蒙的冲动在他心间跳跃。

        那感觉，和他刚刚认识「空白格」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本打算远离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却没有放弃他。

        “我不去！！！”

        这声音太熟悉了。

        冯峥寻声看去，只见孔焕希一只脚踩马路牙子上，拼了命地想跑。

        刘雪拽着他的外套，硬要把他往车里拖，快把他撕碎了。

        冯峥长出一口气，走了过去：“你俩干什么呢？”

        “冯峥！冯峥！冯峥！”孔焕希像看到了诺亚方舟，“快救我！”

        “冯峥！你别管！”刘雪扯着嗓子喊。

        “你别拽我，我不去！”孔焕希的外套被扯得七扭八歪，“她非让我陪她做美甲。”

        冯峥无语。他四下看看，摆地摊的大爷大妈都看着他们两个嘿嘿傻乐。

        “你俩能不能换个没人的地方啊？”冯峥说。

        “哎呦！”刘雪一声惨叫。

        不知道孔焕希怎么就脱了外套，刘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声嘶力竭地满地打滚。

        孔焕希扯了扯衣服：“我又不是干什么别的去？我回宿舍！你要干什么啊！”

        “冯峥！”刘雪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你说实话，他是不是跟别人好了？”

        冯峥看看孔焕希，孔焕希无奈地叹了口气。

        “应该……没有……”冯峥嘟囔道。

        “我不信！”刘雪一跺脚，指着冯峥的鼻子，“你俩肯定是一伙的，对不对？你帮着他撒谎！”

        冯峥顿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转身要走。

        孔焕希抬手就把他搂到怀里，瞪着眼睛跟刘雪说：“对，我跟别人好了！我跟冯峥好了！你满意了吗？”

        冯峥登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一把推开孔焕希：“你有病啊！”

        不等两人反应，他快步离开了。

        宿舍的门被反锁了，冯峥推了两下，没有推开，便掏出了钥匙。

        胖子这时开了门，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谁呢……”他带着哭腔。

        冯峥错愕：“你怎么了？”

        胖子揉了揉眼睛，坐回电脑前：“没怎么。”

        冯峥看过去，屏幕上是梧桐社区的私信栏。

        白晶回信了：「你不要再骚扰我了！！！」

        冯峥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胖子背上轻拍了一下。

        “冯峥，我这算是骚扰么？”

        冯峥暗沉一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胖子暗恋白晶，直接表白了；秦琨暗恋方恺，自己咽了下去。

        本质都一样，暗恋一个人，错了么？

        而他呢？

        从今天起，他是不是也要加入到胖子和秦琨的队伍里？

        “不算。”冯峥说。

        “肯定是因为实名制，他知道我是谁了，所以才这样说。我要是长成你和焕希这样，她肯定不会这么说。”

        长成他们这样？

        又怎么样？

        他在艺术楼的走廊里不知所措。孔焕希在海礁石公园无可奈何。

        大家都一样。

        “也不是这样的，胖子。”

        “你们根本就理解不了我的心情。你们又高，又好看，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就有女孩喜欢，我没有……”

        “我从小就没人喜欢，又矮，又胖，又不会说话。所以我才努力学习，学习好了，才会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他们平时要来问我题，考试的时候想抄我的卷子。他们为了这些，才愿意跟我做朋友……”

        “感觉上了大学之后，我什么都不会了。入学那天，辛立冬让我填兴趣爱好，我说我爱好学习。她说不行，这个学校里，十个有五个是学校的状元，谁也不比谁学习差……”

        报道时的尴尬感又爬到了身上，冯峥淡淡一笑：“我那天也很尴尬，大家都是乱写的。”

        “不一样！你就算不写，秦琨他们也会捧着你，谁会搭理我？那天白晶来体育场。我本来走得挺好的，但是一看见她，我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我感觉我腿都在抖，手心都是汗……”

        胖子又哭起来：“冯峥，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喜欢过。但，再也不敢了。

        冯峥什么都没说。

        坐到了自己的电脑前。

        一来，他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

        二来，胖子不懂，喜欢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和他相比，胖子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空白格」这些天会是怎么度过的呢？

        会难过吗？会伤心吗？会像他一样暗无天日吗？

        他连「空白格」的照片都没有见过。

        他只知道，那个人就在这个学校，就在方圆两公里以内。

        他们近在咫尺。

        即使他们永远不见面，即使他永远不知道「空白格」是谁，少年的秘密也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拔也拔不出来了。

        否则，他该怎么解释见到方恺时的悸动？

        他在浏览器里输入了梧桐社区的网址，宛如在敲击一串魔咒。

        首页赫然在目。

        他几乎是颤抖着，点击了登录。

        私信栏有小红点。

        他猜到了是谁。

        他突然非常希望那是一条条谩骂，是「空白格」对他突然消失的控诉。

        那样，他就会如释重负。

        但不是。

        只有三条留言，时间都在十几天前：

        空白格：「怎么不登录了？」

        空白格：「我想你了。」

        空白格：「我一直在。」

        冯峥泪如雨下。

        对话框里说「应净化校园网络环境活动之需要，邀请您完成实名认证，否则该账号将被注销。」

        两个按钮：「去认证」、「注销账号」。

        冯峥明白了。

        「空白格」的名字还是「空白格」。

        他没有去认证，也没有去注销。

        他和冯峥一样，就让这个账号在空中飘着。

        他在等什么？

        冯峥没有办法。

        他无法再面对这个账号。

        这是一个带血的账号。

        他爸爸的血。

        泪水模糊了屏幕。

        他也不希望「空白格」再等了。

        他几乎是凭借直觉点击了注销。

        从此，「风筝」在梧桐社区里，死了。

        “冯峥！”孔焕希推门进来，要找冯峥算账的架势。

        他一进门，就愣在了原地。

        胖子和冯峥背对背坐着，都哭成了泪人。

        冯峥忙擦了眼泪，关掉了页面。

        “这是怎么了？”孔焕希问，“两个大男生，没事哭什么？”

        胖子一顿，回头看看冯峥：“你怎么也哭了？”

        冯峥摇摇头：“没什么。”

        胖子竟然有一瞬间的感动：“是我把冯峥惹哭了。”

        孔焕希一甩手：“矫情！”

        胖子拍了拍冯峥，一脸愧疚：“对不起啊，冯峥。”

        “不是你。”冯峥沉吟，“一点别的事。”

        孔焕希冷笑一声，走去洗手间：“胖子，你不用管他，我知道他怎么了。”

        冯峥一愣：“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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