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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前传:故梦楼兰(六)


“叛徒早该如此。”女祭司的声音冷漠无情,“整整七年,这个错误才被修正过来。”

        “为时不晚。”其中一位男祭司接话,“至少同之前的二十年相比,这个七年不算什么。”

        琅嬅觉察到了另一位男性祭司的沉默与不悦。

        “心脏该如何处理?”陈诺垂手站立。

        “你可以带走。”女祭司回应,“它是你的了,我们没有必要保存叛徒的心脏。”

        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是琅嬅知道这个背后一个更为实际的原因——这颗心死去太久,已经失去所有价值——白银祭司从来不会对任何无价值的东西多看一眼。

        陈诺俯下身体,重新包好心脏,塞进衣袖。两人就此告退。离开十字回廊的核心区域,抵达地宫与上方神族总宅的交界的旋转阶梯时,陈诺突然停下脚步。“琅嬅,不打算去蟹屿螺洲做客吗?我记得你还想找机会和我较量呢,今天正好可以切磋。”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了?”琅嬅皱眉。

        “你心里想了。”那张俊秀的面孔笑得十分灿烂,“你不是答应把你的心给我了?所以,我知道它的想法和选择。而且,我还可以让它跳得更加欢愉一些。答应我。”

        我不该拒绝他。情感比理智更快地作出判断。“阿诺,你先回去,我待会就到。”

        “我等你。”

        黄昏时分,当蟹屿螺洲的一池碧水被太阳漂染成金色鱼鳞的时候,琅嬅的光阵悄然覆盖其上,庞大得似乎将整个湖面都包裹其中。

        鼓掌声从背后响起。“琅嬅王爵,果然名不虚传。”

        熟悉的嗓音和香气,裹挟着令人自然放松的暖意,陈诺出现在不远处的湖面上。令琅嬅有点不适的是,她居然没察觉到丝毫魂力的变动。陈诺的身体几乎和毫无魂力的人一样,觉察不出任何异动。看来在魂术方面,我对他知之甚少,正好趁此机会,试一试他的底细。

        时空之阵随思想展开,一面扭曲空间的光壁在陈诺背后开启。“我要开始了。”琅嬅笑道。

        “时间与空间的叠加,你确定我们只是在切磋吗?”异世少年话虽如此,却毫不在意那面尾随自己的光壁,笔直地站立着,甚至连防御姿势都未展开。

        “想打就正式一点。”飘动的冰棱自空气中凝聚,它们像一条柔软的发带,追逐琅嬅手指的动作,在空气中交织。夕阳的昏光下,无数冰棱反射出灼灼光彩,使人根本无法捕捉隐藏于光明之下飞速移动的黑影。

        “好一个隐身之法。”陈诺微笑着闭上眼睛,把手背在身后,完全无视此刻快速移动,编织阵法的琅嬅。忽然,伫立在他身后的空间之阵一分为四,同时脚下的时间之阵向上拉起,金色光壁扫过之处,冰棱的旋转开始加速。

        “琅嬅,你这样做会很累的。”异世的少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仅仅是抖了抖自己的衣袖,翻飞的长袖为时间之阵所凝固,浑如落入蜜浆的虫翅。

        “少啰嗦,接招。”

        闪动的冰棱几乎交织成一张布满锋刃大网,它们不仅在正常的空间内飞速盘旋,还会在经过空间之阵的瞬间改变方向,以无法预计的角度从未知的暗处极速射出。况且,这无数的刀锋中还穿梭着琅嬅,他将自身藏匿在冰棱耀眼的光芒之下,如同披覆夜色的疾风,不间歇地游离于数个光阵之间。

        湖水为激荡的魂力牵引,表面如同万道雨点迸溅,浮起一层细密的水汽。

        白雾升腾。

        “我说你这样很快就会没力气的。”陈诺悠然地悬停于空中,几乎不曾移位。那些冰棱在接触到他之前就融化成水,接着柔软地围着他旋动,拉起一层透明的薄膜。任何物体在穿透这层膜,触及他身体之前都会发出响动,有此足矣。

        ‘呲’地一声低吟,琅嬅的行踪顿时显露无疑。

        “出来,我的朋友。”风刃如同游弋的鱼群破水而出,瞬间击碎了环绕在琅嬅四周用于遮掩的冰棱。当落日于天际撤回最后一丝光芒的时候,雾影湖上的激斗随之落幕。

        被风刃击退,失去重心的琅嬅朝着下方的湖面坠落。在快要接触水面的那一刻稳稳地停在了一道看不见的风壁上。

        “还要打吗?”陈诺和善地拉起她,“如果你想继续,等吃完饭一定奉陪到底。”

        “一定奉陪。”琅嬅抓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我们需要切磋的东西还有很多。”

        用餐时间是这片寂静领地最为热闹的时刻。陈诺极少允许仆佣停留此地过夜,今天是个特例。长桌在行宫前的空地上排开,上方悬挂着许多小灯,这些灯的中心燃烧着从地源运来的矿石,只有很小一块,却可以使用很久,并且比任何蜡烛都要亮。

        餐桌上,烛火间,装饰着大丛白色蔷薇,以及一种仅仅在古罗布泊地区沙漠的湖边才可能见到的长有红色叶子的树‘玛尔其玛’。所有这些树被制成了盆景。

        “生日快乐,琅嬅。”陈诺扶着琅嬅的肩膀按在主人的座位上,“希望你喜欢我的礼物。”

        他把一顶用‘玛尔其玛’枝叶与红玫瑰花编织成的花冠放在琅嬅额上,自己则戴着海棠和柳树枝叶编织成的冠冕。佩戴花冠自楼兰时起便是神族参与祭典或者庆典的礼仪。

        身穿整洁白裙的侍女们带来了六道热菜:嘴里衔着青苹果的烤乳猪,洒满胡椒和洋葱的羊排,一整只酱兔子配上各种干果仁,羊杂血米肠,傣味香茅草烤鱼配柠檬汁,金钱云腿。琅嬅只觉得烤鱼看起来比较可口,羊排的气味让她感到愉悦,其他都无法激发食欲:烤乳猪太油腻了,切开的羊杂血米肠撒发出某种腐败的气味,而金钱云腿又甜又腥。

        陈诺切开乳猪的腹部,把心脏挑到外面。依据贵族的一般礼仪,心脏会献给这个桌子的主人,但是陈诺在他将要如此之前阻止了他。

        那颗心看起来实在太大了,而且根本不像猪心。“哦,阿诺,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如此腥膻的东西。”

        “可你是餐桌的主人。”异世的少年略表遗憾地说。

        “就当我将这主人的权利转交给客人,可否?”

        陈诺无奈地点点头。“也好,你自由选一些喜欢的菜肴吧。或者,你吩咐下去,我让他们按你的要求去做。”他接过那颗烤熟的心脏,仔细地切成许多薄片。

        琅嬅皱眉,“阿诺,以后这种太过腥膻的东西就不要端上桌了,我对肉一向不感兴趣。”

        “可以给我呀,琅嬅。”陈诺一边蘸着酱汁一边吃,“猪心很好吃的,不信你尝尝?”

        “还是算了。”琅嬅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对内脏都不太有口味。”

        “那真是没办法。”异世少年耸耸肩膀,声音变得不可思议地轻,“心脏可是身体中最珍贵的部分,许多神灵都喜欢用它作为祭礼。”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据说地爵们在年老之后,会向他们的黑暗之神献出心脏,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这点我保证。”陈诺面露微笑,“西南不是也做着同样的事情吗?”

        气氛一瞬间凝固。

        对神族血脉的杀戮,收集他们的心脏和血液,不仅仅表现在处决那些背叛者身上。在许久以前,这甚至是每一个神族成员的归宿。直到如今,神族在葬礼上依然会取出逝者的心,存放于镶嵌有宝石的黄金圣瓶中,便是这一习俗的延续。

        琅嬅望着面前的餐盘发憷,曾经存在的事实令她心悸。“有苏无忌是第一个牺牲者,而这原本应该是你。”有声音在她耳畔萦绕。想要我的心挖出来就是,为什么要让此事牵连出去?她微微张开双唇喘息,感受着因为疾速跳动而微微疼痛的心脏。

        “好了,这可是生日晚会,多想点有趣的事。”异世少年伸手拍拍琅嬅的肩膀,“你感觉还好吗?”

        “还行。”琅嬅感到疼痛有些趋向剧烈,不时用手抵按住左侧肋骨。仿佛有钢针刺进了心室,在里面彼此挤压。她发觉疼痛变得难以忍受,额角、后背,都在不觉中被汗水黏湿。

        “我先送你回去吧。”陈诺表情透着关切的紧张,“你看起来糟透了。”

        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因疼痛晕倒。琅嬅深呼吸以保证意志的清醒。“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可惜打搅了今天的美好气氛。”

        “不碍事的,我陪你去。”异世的少年浅笑。

        琅嬅因为心脏抽搐几乎无法呼吸,这种疼痛让她的思绪也跟着频乱,无法顺利集中精神。意志变得模糊,她隐约觉察到陈诺把她带去了自己的冥想室。她被放置在柔软的毛毡上,那双有力的手沿着骨缝推挤心脏,一点点地调整着悸乱的心跳。为什么会这样?在我寻找回失落的记忆之后。无数散乱的记忆碎片出现在脑海:她看见作为‘俍孎’时的父亲有苏无忌被取出心脏的尸体在两个白银使者的手中缠绕裹布。而那颗心,被放进了一旁的黑曜石圆瓮。葬礼在进行,而她遮挡身体的衣物唯有腰间的宽带。

        保存她的心……她的心……她的心……

        声音从时间的源头传来,在脑海中回荡,仿佛有无数的看不见的身影在重复低语。

        琅嬅的眼睛无法看见现实中的光线投影,“阿诺,你在哪里,阿诺。”

        “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保存你的心?你的心里留存住了什么,又缺失了什么……”陈诺温软嗓音清晰无比,“不要畏惧,我在你身旁。”

        仿佛陷入了一条漆黑的隧道,不仅是影像,连光线都消失殆尽。无边的暗夜中,有人声细语,“来吧,我的公主,将你的部分思想与记忆留存在我的领域中,你将作为另一个我存在,成为‘顾寰’的主人。”

        铂金光辉倏然闪过,幻象戛然而止,如同被闪电劈断。

        光线几乎在数个心跳间在眼前聚焦,琅嬅看见自己四肢平伸,仰面躺在冥想室正中铺满织物的石台上,胸口上放着陈诺之前用来切割烤肉的那把翠绿色匕首。那东西既不是金属,也不是岩石,却有着如同心跳的律动,和自己的互相契合。

        “原来你是智慧之剑的主人。”异世的少年卝光卝裸卝着上身,却没有摘下额上的花冠,“智慧之神真是信任你,他的那把神剑从来没有给过其她人吧。”

        “你是说我的魂器?”

        “别装傻,那把剑听从你的意志召唤,数次阻止了我。”陈诺侧过头,表情漠然。“一闪而逝的铂金光辉,不会错的。”

        “可是,我从魂塚……”

        “不可能”异世少年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无情,“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魂塚的来历,以及并非所有魂器都是从魂塚取得的这个事实。如果你并非刻意隐瞒,就只有一个情况——他在赐予你这把剑的同时,以灵魂收割作为代价,建立联系。”

        琅嬅被这种急转的态度弄得有些无从适应。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阿诺。”琅嬅回答着对方的问题,注意力却集中在放置于胸口的那把匕首上。她曾在陈诺的记忆中见过这件东西,而这东西似乎可以控制心跳,“‘楼兰,曾经戈壁上最美丽的地方,充满绿色的国度,沙漠中唯一可以安居乐业的乐土,在两枚瞳孔发动的空间之阵的庞大力量下破碎为数个区域,一部分残留于蟹屿螺洲,一部分被丢弃在深渊回廊的核心,剩下的最为主要的中心区域,全都沉寂在青龙湖底的地峡中,为无数的岩石和湖水所掩盖。城中所有留存的居民,无一逃出,他们的躯体在高温中蒸发,灵魂被迫凝固于岩石,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被重新唤醒。许久之后,这片充满死亡的熔炼之地有了个新的名字——魂塚。’这就是我找到的,有关魂塚最切实的记载。”

        一抹惊讶出现在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你从哪里读到这些文字的?”

        “一页日记,就隐藏在相里嫣然的日记本上,只不过早了一千九百多年。”

        “也许我知道某个梦的意义了。”陈诺若有所思地自语,“‘顾寰’之所以攻击我们,是因为我们走到了它的藏匿地点——魂塚,楼兰居民真正的葬身之处。”

        “你觉得‘阵’藏在魂塚里?”琅嬅试图起身,却被牢牢按在地上。

        “就算不在,那地方也是入口,只是……”陈诺的嘴唇绷紧成一条细线,“为什么那个棋子通向的地方是个死胡同,互相层叠的空间在那里完全封闭了……”

        “你触摸了通向死亡的棋子?”琅嬅惊诧。

        “一个意外而已。”陈诺看起来并不在意,“把重要的东西藏在那里可是个不错的想法。有那种邪恶的植物把守,几乎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但是,你是怎么出来的,从鬼面女之发手中逃脱?”琅嬅不经意之间多说了许多。

        “你知道那个地方。”陈诺笑得很愉悦,似乎非常满足,“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它的?”

        记忆中的一切都很模糊,但是这个秘密就像一颗被播撒的种子植根于思绪中,舒展开它的每一寸枝叶。“是祭司中的一位告诉我的,就是赐予我魂器的那位。他告诉我这个地方,并且让我对那里的出口施加一个限制性的魂术。”

        “你还没动手吧?否则我就真的出不来了。”异世少年眯起眼睛戏言,他轻轻地移开那把碧绿色的匕首,接着俯下身体,“还疼吗?”

        纠缠在一处的血管奇迹般地舒展开了,琅嬅缓慢地呼吸调整思绪,“阿诺,是这匕首让你逃过鬼面女之发的围攻吗?”

        “也不完全是,那东西……”陈诺的眉毛焦虑地纠结在一起,“它还唤醒了封存在那里的另一样东西。其实,就是这匕首指引我去触摸棋子的。而且,那些白色草丝似乎会自动躲避它的锋刃,在触碰之后即会破碎。”异世少年不愿意过多透露下去,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琅嬅,你可知道,我要寻找的阵是用来干什么的?”

        琅嬅知道提问不需要回答,只需要聆听。

        “那个阵本是灵魂的赐予者用来处罚十二名白银祭司的地方,因此他们想要得到解脱,就必须从那个阵寻找答案。然而,我只找到了他们的武器,却没有找到那个阵。如此一来,石头本身即使寻回也无用处。我也没办法让你摆脱枷锁的影响。”

        “或许我们可以从藏起来的书稿中追寻踪迹。我想,那个人隐藏起自己的日记,并把它流传下来是有目的的。”

        “看来只能如此。”陈诺把头埋在下方,他长发披散,枕在琅嬅的大腿上,“地宫部分如果你不方便,我来寻找。至于上方王宫部分,你去搜寻会比我容易得多。”陈诺的容貌溢出光辉,仿佛无数钻石尘埃聚拢在她面庞周围,一齐反射华彩。

        琅嬅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仿佛这一切如同雨滴落入泥土般平常。意识模糊的时候她似乎又看见陈诺在摆弄那把匕首,锋刃轻轻划过自己心口,灼热如火。

        “石头丢了,安诺。”恍惚中,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意味着我们将前功尽弃。也许……”那声音中透着悲伤,“我们永远也无法回到我们眷恋的肉身中去了。”

        “我们可以尝试别的办法。”

        “怎么可能,安诺,没有哪种生命可以承受我们灵魂附体后嵌入瞳孔的方式。祂打碎了我们的生命,只为报复我们的逾越。没有石头的保护,我们永远无法把瞳孔完整地嵌入人体,更别想把我们自己容纳进凡人的容器。”

        “别那样悲观,夏达,总有出路的。”

        出路,出路,出路……无数回音重复,但是到了结尾,这句话却变成‘逾越即是邪恶’。

        “琅嬅,逾越即邪恶。”

        阿诺。琅嬅忽然醒了,看见陈诺坐在自己面前,肩头披着白色羊绒织毯。“他们寻找石头是为了重新将瞳孔嵌入体内?为什么?”

        “为了自由,以及逃脱惩罚。”异世的少年面无表情,看上去就像一尊由大理石雕刻成的神像,“他们偷盗主神留在世界中维持生命的‘灵魂之石’,因此被销毁□□,流放至此。水晶即为囚笼,死亡是为桎楛。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希望脱离这道枷锁,重获自由。可惜,‘灵魂之石’弄丢了。没有它,任何□□都无法接纳黄金瞳孔的正确嵌入,而那东西是他们的力量之源,所以……”

        “他们会为此不择手段?”

        “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会迫使他们与人类分享力量?”陈诺脸上闪现出难以捉摸的讪笑,“而代价,就是凡人的生命。献出生命,获取魂力,很公平的交易。被魂力侵蚀过度的地方全都寸草不生,状如焦土。而人或兽嘛,除了早衰的那批外,就是不容易获得子嗣,魂力越高的越是如此。然而,世界本身却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弄出永生天赋这么个让他们抓狂的东西来,所以,楼兰的悲剧可不仅仅是天灾。”

        “我知道他们从来都是利用我们。”琅嬅直言,“这些也只有那些完全醉心魂力的人才会无所察觉。很多王爵,甚至普通魂术师都……”

        “但是有多少人会知道他们一旦成功逃脱,便会摧毁一切?”异世少年突然打断她。英俊的面庞挂着微笑,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无,“我们需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阻止世界走向末日。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帮助我完成使命。”

        琅嬅点头,她完全赞同陈诺的想法。“放心吧,这件事我会竭尽全力。”

        稍晚些的时候,琅嬅离开了蟹屿螺洲,前去面见白有苏。神族大巫师的唯一存活的血脉在自己的居所约见了挚友。

        “好久不见,琅嬅。”白有苏看起来非常高兴,难得见到好友的十岁幼童满心舒畅,“听说前些日子你处决了叛徒,功不可没。”

        “过奖了,这件事主要是陈诺负责。”琅嬅执过白有苏的缰绳,为他引马。

        “那位据说是你家族的神秘人?我听家族里的一些人提及过他,说他是个神迹。”白有苏话语中充满好奇,他十指交叉,支着下颚,“尤其是白辰微,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是很好。”

        “白辰微对谁印象好过?”尽管只见过寥寥数面,琅嬅对这位杀戮王爵的印象实在很差,白有苏也曾写信对她抱怨过这位族兄的粗鲁暴躁,其他人口中对白辰微的评价亦是如此。

        “不,这不一样。”白有苏松开双手,“有一次白辰微曾经在家族的宴会上大发脾气,说他并不像人类。他对一些东西的掌控,超越了人类的限度。”

        掌控……琅嬅沉静下来。“他应该奈何不了陈诺吧?”

        白有苏仿佛提及一件最最愉快的事情,用某种讲笑话的语调继续描述,“的确。有一次他想去蟹屿螺洲和陈诺打一场,结果我不知道,但之后他再去‘心脏’,可是走着进去,抬着出来,并且是白银使者送他出来的。你想,这是什么情况?”

        唯一的可能,他挨打了,被祭司中的某一位惩罚。琅嬅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春天的溪流刚刚为融雪冲破冰封,发出潺潺的水声。微微湿润的土地上遍生细弱的幼芽,只有在远处才能看见那隐约的葱绿。一对少年男女结伴行走在溪边的树丛中,身影掠过纵横交错的枝干,在破碎中拼接完整的图像。

        “琅嬅,聊了半天,该说正事了。”白有苏翻身下马,走在自己的挚友身旁,“我知道你不是专程赶来和我散步的。”

        “什么也瞒不住你,有苏。”琅嬅边说边从衣袖中抽出纸卷,“你见过这个图案吗?”她将画有太阳形状的羊皮纸页递给白有苏。

        年轻的面庞上倏然滑过一丝惊讶,“琅嬅,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我家族的一本楼兰后期的羊皮书卷。”

        手指摩挲着下颚,白有苏的声音伴随风吟传入琅嬅耳中。“琅嬅,图案上的物品我见过,就在墓园中一座族长夫人陵前的祭台上,还是从前我和爸妈到处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因为造型特别,这东西被我们用来切过水果。而这第二幅图,我觉得可能和葬祭室有关。”

        “葬祭室?”

        “就是收藏存放神族心脏圣瓶的小房间,在自由云顶高塔之下。”

        “我们先去陵寝。”白有苏提议。

        寂静笼罩了一切,即使在这初春的正午,高大的墓碑后依旧寒意逼人,冰雪未消。超过一千七百座墓碑在这里形成一片由尖角和高塔组成的石林,自最中心的有苏瞳夫妇陵墓开始,历代男女族长与他们的配偶以及他们近亲的坟营仿佛环绕太阳的群星一般散落在这片范围超过一公里的区域。

        这么多的墓碑,要找到什么时候?琅嬅紧张地看着白有苏。

        “琅嬅,那个日记是什么时代的?”白有苏皱着眉头,不知是因为阳光强烈还是因为思考严肃。

        “一千九百五十年前,那位王爵的名字叫相里嫣然。”

        “有苏朔族长在位期间……”白有苏手指支撑着下巴,来来回回地踱步,“陈氏家族的前身是秦墨相里家族吧?”

        “正是。”

        “我知道了。”白有苏突然跳下神龛前的台阶,朝着陵区的东面走去,“琅嬅,相里嫣然的姐姐相里嘉然是当时神族的世子夫人。可是因为世子突然病故,这位世子夫人便没有再嫁,一直在侍奉白银祭司的道观内度过余生。也正因为如此,她死后完全按照神族直系亲属的方式安排葬礼,并且保留了族长夫人才会有的纹章和徽号。她的陵墓应该就在……那里,她的姑姑相里静姝夫人的旁边。”

        古老的墓碑矗立在一大片云衫构成的阴影下,碑身雕刻成了一个祈祷的女子形象。因为年代久远,砂岩被雨水侵蚀出了条条斑痕,让许多原本工艺精湛的细节都模糊在了一处,倒是石像眼窝下方的泪痕愈发深重。

        一个悲伤的女人。琅嬅注视着石像空洞的双眼,依然能感觉到她当年冷若死灰的心。

        “找到了。”白有苏把圆盘从女像的背后取下来,交到琅嬅手中,“这东西还是我爸发现的,铁质,却不会生锈。而且……”他轻轻拧动圆盘中心的旋钮,五道剃刀般的锋刃‘唰’地从圆环四周缝隙中弹出,在阳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寒光,“打开它要小心,我爸还被割过手。”苦涩的笑容出现在这个孩子嘴角,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再度拧动旋钮,让锋刃折叠着缩回去,“好了,我们该去云顶下的葬祭室了。”

        白家大宅正中的高塔四周依旧人来人往,除了服务于神族的仆从,还有服务于地宫的白银使者。白有苏毫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径直朝着塔下的一个小门走去。黝黑的石门上,上方刻着古老楼兰的太阳徽章,中间刻着一颗心脏,下方则是枝蔓缠绕的四叶棠棣穿过一顶又一顶神族冠冕。

        “这道门只允许历任族长开启。”白有苏将手掌贴附在石门正中的心脏花纹上,金色的魂力自他的掌心蔓延。渐渐地,石门中央出现了一道缝隙,“进来。”他招呼道。

        石门在他们跨入后自动关闭,取代外界的光源换成那种地宫中才有的冷焰。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下,延伸至不可估计的黑暗中。视力无法企及的暗处,嗅觉变得灵敏。一丝阴冷的陈腐气息从地底冒上来。

        阶梯的尽头是一间狭长的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一方不厚的石台,石台上有凹槽,地面上也是,连接着石室角落里的数个圆孔。白有苏并未在此作任何停留,而是直接朝着后面的甬道走去。当他们再度越过一道石门之后,前方宽敞的圆形石室四壁上密密实实地堆叠着数千个形状各异的圆瓶。有水晶雕刻的,有黑曜石雕刻的,有黄金镶嵌宝石的,也有用珍贵木质贴附银片制成的,每个瓶子都在墙壁的火把下闪烁着或是温润或是耀眼的光芒。虽然花纹各异,材质不一,但是每个瓶子上都刻有一行文字,标明这个瓶子所属者的姓名,头衔和简要的生平。

        存放神族心脏的圣瓶。当一个神族核心成员濒临死亡的时候,他(她)就会要求来此,在第一间石室中取出心脏,放干血液,这样做可以让尸体更好地干尸化。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死者会在最后的时刻以此步向死亡,将活力尚存的心脏存放在特制的容器中,永远封存于此。

        琅嬅走近一个由水晶雕刻成的圣瓶前,半透明的晶体中,已经褪色的心脏仿佛琥珀凝固其中。‘恩约(enjor),有苏氏宗子,米兰城领主。’

        和日记上的名字一样。琅嬅将目光移向它旁边的另一个瓶子。‘有苏舜华,有苏氏宗女,童贞女,十一岁病逝。’

        ‘有苏南星,有苏氏宗子,六岁时夭折;卡勒蜜,有苏氏宗女,童贞女……’越靠近中央,瓶子的年代就越久远,直到最中间的那个黑曜石瓶。古老的文字镌刻其上,如果不是陈诺翻译了林天赐的记录本,琅嬅永远也不知道这些文字记述了什么。

        ‘有苏无忌,楼兰大祭司,亚察领主,首席教宗,有苏氏族长。’琅嬅伸手抚摸圣瓶,希望能再次感觉到早已消失的心跳。当她的手触及神龛底部的时候,一个凹槽出现在光滑的石壁上。孔雀河的太阳。“有苏,我找到锁孔了。”

        圆盘嵌入凹槽,拧动上面的旋钮。‘咔哒’深埋在墙体内的石榫弹开,露出石室中央的洞口。洞口中只有一只铁箱,早已生满锈迹。琅嬅将其打开,发现里面是满满一箱羊皮纸书卷。

        找到了,相里嫣然隐藏起来的秘密。

        琅嬅将手抵在箱子上,棋子随着她的意志诞生于世。

        泛黄的纸页上遍布霉迹,虫斑,却无法影响真相的披露。

        “琅嬅,神族被欺骗了,像傻瓜一样被欺骗了几千年。”白有苏合上手中的书卷,将它丢到一旁装订成册的书页上,“神族魂力池的传说,你听过吗?”

        “似有耳闻。”琅嬅边听边阅读手中关于魂塚的记录,“怎么了?”

        “我找到了它的根源。”白有苏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白银祭司召见楼兰大祭司艾蜜尔和她的子女,将他们的血液收集进一个容器,让他们承担某个事件的后果。开始时,死亡在家族中蔓延,夺去了许多孩子和病弱者的生命。但随着时间推移,在存活者的身上,超越以往的自然魂路开始生长,并在短时间内形成质变。三百五十年后,首个闭合魂路的拥有者出现在艾蜜尔的后代中,天赋随之诞生。”

        他不是首个闭合魂路。琅嬅感到有东西在敲击额骨。

        “完整的闭合魂路,确认没有看错?”白银祭司的声音嘤嘤嗡嗡。

        那第一个,是我。沉重得无法直面的话题,琅嬅没有把实情说出口。“关于魂力池,纸卷上如何解释?”

        “血缘,纸卷上说这是血缘诞生的联系。因为白银祭司采集了艾蜜尔和她后代的血做实验,无意中让血缘和魂力重叠,强化的联系诞生了魂力池。这股力量只在神族血脉中流传,并且只能被这种血统的继承者拥有。”

        看来他们并不清楚,这背后的真正原因是白银祭司将凡人的生命力经由血缘联系大面积地传递给黄金瞳孔,为的是分担他们埋在我身上用来诞生魂路的碎片无意间牵扯了整枚瞳孔的力量。

        “因为我们要留住你……”那声音浑如幽灵的细语。

        “他们的对策是什么?”琅嬅不相信白银祭司会坐视不管,任其发展。

        “这上面说,白银祭司起初并未意识到这层隐藏的联系,直到永生天赋变得不可控制。原本神族在临死前会自行通知白银祭司派出使者完成临终忏悔,那种方式于其说是忏悔,其实就是献祭——在垂死时挖出活力尚存的心脏,趁它还在跳动迅速存放进圣瓶。这样做可以让血液流尽,比死后处理更容易让尸体保存。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并未发现不妥。但是,当永生天赋越来越多,这种死亡方式便被无限推迟。因此,白银祭司下令神族献祭,方式就是让这种临终忏悔早早提前。”

        “变相的处决方式。”琅嬅想起了那位神族大长老垂死的面孔。当生命流尽的时候,他的长发褪成了白色,“没有人会喜欢吧?”她低语。

        “是反抗。”白有苏叹息,“由此引发了楼兰城的覆灭。羊皮纸上说:活下来的神族是因为接纳神谕提前离开,逃过了城灭时的天崩。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是临死前必须献出心脏,在生命尚存的时候取出。永生的力量深埋在神族血统中,天赋不过是这种血统被魂力强化后的结果。因此白银祭司又下了一条命令,所有继承永生天赋者,在超过一定年龄后都必须放弃生命,遵从死亡,大约是一百二十岁,而他们……都……”

        “去了魂塚,对吗?”

        “是的。”琅嬅注意到白有苏表情扭曲,显出说不出的厌恶,“他们竟然用人……”

        “熔炼。”

        “这让我感到恶心。”白有苏下意识地握了一下左臂。

        “别担心,那个不是,属于祭司自身的武器没有沾染永生之血。”

        “也许沾过别的血,谁知道呢?制成如此强大的武器不会没有代价。”白有苏从箱子里又取出一本装订成册的羊皮卷,摊放在膝盖上,“你找到了什么,琅嬅?”

        “关于魂塚为何设置限制的原因。”琅嬅翻过一张纸页。

        “是害怕剩下的永生天赋的继承者反抗,我说的对吗?”白有苏抬起头。他已经不是当初满心幻想的孩童,父母去世后的这些年来,他接纳了许多曾经认为是无法忍受的观点。

        “没错,灵犀与血缘的双重叠加会让很多当时的王爵拥有奇异的交换魂器与魂兽的能力,并且不仅仅限制在同级别的王爵使徒中。打个比方,如果当时的二、三、四度王爵都拥有相同的魂路并且又具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便可以出现这种交换。如果再放开进入魂塚的次数……白银祭司简直给自己挖了一个陷阱。”

        “可以想象他们的窘迫。”

        “还有,当时似乎不仅仅是王爵使徒可以进入魂塚,而是具有闭合魂路的人都可以进入。只是后来,随着永生天赋的退出,闭合魂路仅仅会出现在王爵使徒的身体上。因此,现在能进入魂塚的也就只剩下有限的几个人,而且魂路还会被终身标记。”

        “人数变少了,却愈发强大。他们打算干什么?朝着一个点进发吗?”白有苏蹙眉。

        逃脱。灵光一闪而过,令琅嬅肯定了陈诺的观点,“有苏,我可以把已经看过的部分带给陈诺吗?他也在寻找真相。”

        首肯替代了回答。琅嬅起身,将所有已读的文书放进铁箱,接着开启通往蟹屿螺洲地下冥想室的光门。他会找到些什么呢?琅嬅在步入前好奇地想。

        仿佛灵犀一般,异世的少年似乎知道她要到来,很早就守候在那个狭小的密室内,同以往见面时一样随意。

        “找到东西了吗?”他将勾兑好果酱的红茶递给琅嬅。

        “你呢?”琅嬅不打算先亮底牌。

        “我?”异世少年愉快地把手背在身后,“我找到了不少东西,有关灵犀,有关联姻,有关契约,以及为何要将天赋限制在两人之内的原因,哦,一度王爵除外。但那还是两人传承制,这一点并不矛盾,也没有例外。而且,我还找到了神血的秘密。”

        神血……琅嬅收敛起目光,“你查到了什么有关神族的秘密?”

        “明知故问,我的女王。”陈诺靠近他,伸手摩挲他的胸口,“他们起初挖取神族的心脏只是为了让与之相关的一颗心活下来吧?”

        “你也是明知故问。”琅嬅回敬。本以为那张面孔会为愤怒占满,却没想到回应的是大笑。

        “神族因为他们的付出而变得无比强大,他们拥有更多的生命,他们的身体也更合适魂路生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王爵使徒都是神族成员。相同的血统,相近的魂路诞生了灵犀。那可不是如今这种人为干预的机械状态,来自灵魂本身的变化远远超越白银祭司们的预计——血统封存了力量,如同王爵使徒之间的传承一般,一代代由神族血脉享有。因此,祭司们才会迫不得已掐断那个源头,甚至不惜因此毁灭一座城市。”

        “令人痛苦的真相。”琅嬅黯然沉默,“魂力池,神族历史的记录者们这样称呼他们的传承。”

        “为了打破血统间的垄断,祭司们开始尝试种植魂路的方法,从非神族血统的普通人中间发掘人选,用来取得那些代代相传,甚至演变成家族内部继承的爵位。”陈诺依然面带微笑,但是狭室内的温度却急剧下降,近乎凝冻,“但这样一来,另一个问题出现了——首先在火源这个混乱的地区爆发——让没有血缘联系的王爵使徒相互配合,尤其是让使徒无条件服从王爵的每一个命令成了巨大的麻烦。在面对一些黑暗而危险的尝试时,使徒表现出的不信任让其中的危机成倍增加。所以,他们模仿了血缘的联系,让灵犀植根于陌生人心中,由此来协调毫不相干的两人的心绪和行为。”

        “但是王爵使徒之间确是不对等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羁绊的侧重面不同。”陈诺平淡地提及,似乎毫不在意,“王爵不需要服从,他的任务是引领,因此情感因素更少。使徒刚好相反,他们需要对王爵的任何行为都表示赞同,直到超越自身的本心和观念,是为绝对服从。近乎盲目的崇拜,如同侍神一般。”

        “哦,我忘了。你我都没有这种作为使徒的体验,讨论这个稍显多余。不过我很好奇使徒的忠诚能否盖过白银祭司下达的命令,灵犀是他们弄出来的东西,若要违背,他们会不会自乱阵脚。”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琅嬅感到胃在翻搅。

        “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摆放着许多石匣,几乎每个石匣上都以魂力结印。”

        “那是契约密室,只是那里的封印大部分都是死结,根本无法打开,因此平时无人看守。你是怎么找到的?”

        “林天赐的地图啊。”陈诺语气中透着得意,“他大概不会想到我们会把他用得如此彻底,甚至连支持他的那位祭司也始料未及。”

        “他应该是没想到你会把他的心做成菜。”琅嬅一语挑明,“这样的生日礼物可真是独特又隆重。”

        “我以为你会喜欢。”俊俏的面庞笑意淡然,“生命原本就是恩赐的礼物,浪费才是大不敬。我不过物尽其用。”

        “但是我不舒服。”

        嘴角弯曲的笑意代替了回答。“不提这个。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白辰微,那个二度王爵在悄悄地跟踪我,已经有两次了。”

        “你得小心,如果他偷偷汇报……”

        “给白银祭司?”陈诺抬手把垂落胸前的长发捋至身后,“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小动作吗?他们应该是不在意这些陈年往事被翻找出来,他们关注的仅仅是平衡会不会被打破,以及是否有人能阻挠他们。知道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的大有人在,你父亲不就是其中一个吗?那么轻易就献出心脏,还真是听话。”

        “是我拖累了他。”琅嬅觉得陈诺的这个比喻有点过头了。

        “拖累?”不屑凝固在嘴角,“他可以选择拒绝,这不是借口。当一个灵魂想甩掉围困他的樊笼的时候,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这是灵魂之主赐予我们的本能。当然,那些喜欢用锁链困扰自己的另当别论。还有,关于解除封印的问题,我觉得我们似乎都犯错了。”

        琅嬅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怎么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事实,就是为什么我们使用了所有方法仍然无法避免危险的出现。我想,它可能不仅仅是一种控制手段,这只是它的一个外在效果。它的原本目的可能是出于保护,以避免你被超越时间本身的记忆拖垮,如果冒然撤除,你的精神有可能会被封锁了许久的情绪撕碎。”

        “有这么严重?”

        “情绪是最锋利的刀。”陈诺的神情里第一次有了畏惧,“它会让一个人的灵魂比他的□□更早地死去,或者陷入疯狂。很少有心脏能在它的攻击下存活下来,保持那份对生命的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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