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旋

王芳醒来时，已是灯火昏黄。房间内一片寂静，不见有人，要不是灯下的飞蛾铺蹬作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升天到另一个世界。

        不过，明白过来后，她又觉得万念俱灰，人生无望。

        王芳回想之前，眼看就能回城，竟然在临门一脚功亏一篑。本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哪成想一朝梦碎，当初有多大期待，现在就有加倍的绝望。

        下乡三年，别人身子骨都被锻炼的越来越健壮，唯独她自己就像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打击之下，心想与其最后绝望殆尽，油尽灯枯死在床上，还不如自己早点死了利索。

        没死成的她，现在人即使被救了起来，心里也是求死的沉郁，眼里无光，心中无神。

        正当她沉湎自我无法自拔时，走廊上传来顾青绍和南楚楚走路说话的声音，与沉寂的病房一比，格外有活力和朝气。

        “你看看你，要你不要来，不要来，人医生说你都有点伤风了，小心晚上又发烧。”

        “衣服也没换，浑身湿哒哒的，太不可爱了。”南楚楚对顾青绍执意跟来的行为，很不认可了。

        她心里念叨，说说逞的哪门子强啊，自个儿身体，之前还喘的跟个灶台边的拉风箱子似的，合着她好饭好菜的补养着，都要打水漂呗。

        哼，人间不值得jpg。

        不过，顾青绍可比她乐观：“嗨，没事儿，我天天锻炼身体，已经强壮多了。”还特意拍了拍自己增肥一丢丢的肩膀，“你看，再练练就跟狗剩差不多了。”

        南楚楚静默一瞬，斜睨他一眼，没说话：“……”哪来这么大脸，可是真敢说。狗剩一身腱子肉一般青壮都比不上，更何况你顾小哥可能还不及一般人。

        顾青绍当然也是有点心虚的，不过，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他面上气定神闲，言辞凿凿道：“况且我坐车的时候，风把衣服都吹干了，一点不冷，不信你摸，你摸。”抓着南楚楚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招呼，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在他和南楚楚之间，那是不存在的。

        南楚楚“哼”的一声，不客气的在他后背拍两巴掌，嘴上不客气：“我信了你的邪，有本事你别抖。”

        当她没看见，他下意识的缩脖，和胳膊上的起的鸡皮疙瘩。装孙~

        顾青绍一瞧被看破，也不藏着装了，直接搓搓手，脸上赔着笑脸：“这不是晚上降温了嘛，正常正常。”

        “你呀你，”南楚楚手指点点他，好想说一句活该，到底是没说出口。

        顾青绍嬉皮笑脸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嘴里连声求饶：“楚楚，楚楚，这事儿就过去吧，过去吧……”

        咦~这语气这撒娇的老花样，可给南楚楚肉麻的不轻。不过两人恰好走到门口，也不好再大声喧哗，只是嘘的一声，让他不要再讲话。

        顾青绍乖巧的点点头，一双大眼睛颇是无辜，好像刚才和癞皮狗一样求情的人，不是他一般。

        南楚楚悄悄推开房门，本想没声的瞅一眼情况，哪知道刚一探头，就见王芳木呆呆的侧过脑袋面向他们。

        南楚楚和挤进脑袋瓜的顾青绍，猛地对上她两只一潭死水般无神的大眼，喝！好家伙，险些没给他两吓得心脏跳出来。

        两人脑袋不约而同的往后一退，捂着心惊肉跳的胸口，心道：鬼呀！

        南楚楚长舒一口气，最先反应平复下来，把门开成九十度直角，里外都敞亮，才道：“你醒了啊！”

        顾青绍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也开口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虽然他心里有点膈应王芳，但是出于乡亲情谊，还是问了一嘴。

        王芳依旧直愣愣的看着他们，就在南楚楚和顾青绍要再一次起鸡皮疙瘩的时候，她幽魂一般的无声无调出声：“是你们救了我，何必呢，活着有什么意思，死了，一切都解脱了。”

        南楚楚和顾青绍，两个冒着丢命风险救她的人，听着这话当然心里不得劲儿。你说救了你，没一句谢谢不说，还有点埋怨他们救错的意思，任谁都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南楚楚不惯着她，冷声道：“死了又怎么样，难不成你以为死了就能回城，就能见你父母，就能不受身体折磨了，到底行不行，你不知我不知，只有阎王爷知道。”

        “与其把自己心里的一点念想，交给虚无缥缈的幻想死亡世界，还不如慢慢活着，总有眼睁睁看着它实现到来的一天。”

        王芳不再看她，望着天花板，空洞洞的似笑非笑道：“实现？只怕在它来之前，我就耗死了。”

        顾青绍不爱听这种丧气话，本来对她选择自杀就够反感了，再听着死气沉沉的轮调很是瞧不起。

        “不知道说你胆大，还是胆小？胆大，倒是很有勇气留下一地遗憾痛苦赴死；胆小，却是相比较死亡带来的恐惧和痛苦，活着的磨难对你来说，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你说你身体不好不堪折磨，可也没见你主动争取保养身体的机会，一味蛮干苦干，不是聪明人做法。”

        “你又说你不幸落榜，可是一次落榜算什么，要是恢复高考，也就相当于高考失利，又不是不能重头再来，大家可重来没说过，下一年不许你再次申请报考。”

        “事事都给你留下转圜的余地，可你是硬把自己往死路逼，自己蠢还自知。”

        顾青绍这番话，机关枪一般直击中心，一点不留情面，南楚楚都要甘拜下风，顺带扯扯他的袖子，意思是说说得了，要是再给人刺激狠了，再去寻死，他们可是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顾青绍不是个不知趣的，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扰的心烦意乱，僵着脖子点点头。

        谁都不想说不好听招人嫌弃的话，要不是他们赶上了，顾青绍心里还颇是有点傲娇不屑的。

        反倒是王芳，听了一连两人的打击，从一开始的木楞呆滞，逐渐默默抽泣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到伤心处了，还是后悔了。

        南楚楚一见人哭，就心里叹气，走上前，从保温瓶里倒出半杯白开水，轻轻晃了晃，安慰道：“别哭，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你现在觉着难过的坎儿，等一等可能就迈过去了，到那时你再回头去看，只会觉得自杀是多么不值得。”

        说完，让王芳一只冰冷的手掌，挨着搪瓷缸的杯面，感受感受这个夜晚的温暖。

        王芳被他们开解，反而越哭越厉害，心里的委屈顺着一串串的泪珠流露出来，最后更是拼尽全力的嚎啕大哭，脸和脖子都被用力涨的通红，嘴里甚至开始喊着“妈妈，妈妈”。

        “妈妈”一出，别说没妈的南楚楚了，就连顾青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爸爸妈妈，爹娘，这种对父母的称呼，代表的是孩子潜意识中的避风港般的存在，可以不常提起，但是他们的存在，就能让做子女的感觉有后路有靠山。

        一个成年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大多想起的还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心灵的支撑，也是现实世界的念想和依靠。

        南楚楚和顾青绍静静等着她哭完这一波，伤感之余又隐隐庆幸，人还能哭，就行。能哭意味着还有力气，心头还有不甘，那她就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们甚至望乡村人，并不想对着她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要是一如既往的寻死，他们救得了一次，可不一定救得了第二次。

        白开水变得温热时，王芳逐渐停止了哭泣，南楚楚瞅着她眼里有神了，劝着喂了水，情绪彻底扭转过来。

        王芳发泄一通，心中畅快不少，加上温热水滋润心间，最后哑着嗓子，颇是不好意思的对着南楚楚和顾青绍道了声谢。

        南楚楚和顾青绍点点头，接受了。倒不是缺这一声谢，他们更加愿意看到王芳对生的渴望，那他们下河救人的一身力气就没白费。

        气氛一和缓，三人正要多说几句，大夫带着木兰夫妻两就一块儿进来了。

        趁着王芳沉沉入睡的时候，木兰和孟庆树就去医院食堂吃了一顿热乎饭，也不是多好的饭菜，一碗稀稀拉拉的米汤，和一人一个大白馒头，就着两碟小咸菜，堪堪吃了半饱。就这还给南楚楚他们打了一钵米汤，带了夹了咸菜的馒头。

        夫妻两回来的路上，碰上了给王芳治病的大夫，这才一起来的。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夫是个中年男子，恰好是可以当王芳父亲的年纪，瞅着很是和气。

        王芳被人关心着，心里暖和和的，这会也不别扭了，道：“挺好的，就是浑身没力。”

        大夫笑了笑，检查后道：“这是正常的，你身子底子不好，再在水里泡一回，没有头疼脑热就谢天谢地了。”

        王芳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对她自己身体状况，还是很清楚的，心里也跟着松口气。

        “不过，幸好你被送来的及时，除了这两个原因，还有就是你有点营养不良，气血不足，回去好好补补，养一养就成。再一个，等着输液完成，你就可以回家了。”大夫看了看还剩半瓶的药水，说道。

        他转过头又交代南楚楚他们：“她要是再有个伤风感冒，一般生产队的诊所还是可以治好的，你们也不要过于紧张。”

        顾青绍几人认真的点点头，等着大夫医嘱全部絮叨完毕，又安慰了王芳两句走了，他们才齐齐松了口气。

        医生都说没事儿了，那他们也能对生产大队有个好的交代。

        南楚楚拿着木兰递过来的晚饭，又看了看和孟庆树说话的王芳，想了想寻空插话道：“王芳你要不要喝点稀饭，汤汤水水的暖和又好消化。”

        瞅着晚上还要吹一路野风回去，不吃点东西，路上又给带出点毛病，可就麻烦了。

        王芳嘴里也正寡淡，但没什么胃口，想着顾青绍和大夫都说要保养身体，脑袋先一步就点了点，说道：“可以的。”

        顾青绍对食物的分配没什么意见，和南楚楚两个人就着白开水，脑袋对着脑袋，美滋滋的吃了两个咸菜夹馒头，心里还觉着挺好。

        王芳喝了大半碗汤水，脸上渐渐有了粉红的气色，额头还冒出点汗渍。末了，她惬意的打了个嗝，还感叹一句“舒服”。

        这句舒服来的可真不容易，可比让南楚楚他们多喝一碗粥水，来的满足和开心。

        吃完饭时，输液基本结束，五人没耽误，借了医院的两床被子，一床给顾青绍，一床裹着王芳，扶着就往外走。

        几人就着黢黑的夜色，坐着拖拉机“咚咚咚”的往回走。

        夜黑风高，泥土路起伏不平，南楚楚车开的不快，难得一个小时的功夫，才送王芳到她的住处。

        对着灯火通明的知青大院，他们直接交代了同住的女知青一些注意事项，就驱车赶回一组，到村时已经将近九点。

        宋队长他们在村东头等着，一听车响到了跟前，得了南楚楚一句准话，大家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南楚楚没妈可找，心累得慌，认命的拖着昏昏欲睡的顾青绍往回走。

        顾青绍回家后，反而没了睡意，也不着急洗漱休息，而是拿出一张信纸，心里琢磨两番，慎重又谨慎的写了一封书信。

        信不长，开头、正文和结尾合起来，也不过是大半页，可他仔仔细细的装封，并放在案头最中间，可见其郑重。

        南楚楚恰好洗漱完毕，看他门没关，瞟了一眼道：“有什么事儿明天再做，赶快洗洗睡吧。”要是生病了，又是她忙活。

        南楚楚觉着自己很苦逼了。

        顾青绍嘴上应得爽快，趁机要求明天南楚楚去归还医院被子时，他要跟着一起出去。

        南楚楚能怎么办，只能答应呗！

        冤家，她的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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