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阵二

东山规划图修修改改，好歹赶在五天后完成了。

        楼孤寒揣起图纸兴冲冲下山，到山脚发任务去。

        其实有系统帮忙，没必要亲自跑一趟。但他喜欢看人们一担土一担土挖河，一块砖一块砖盖楼，四处奔波也不嫌累。

        忙完这些事，楼孤寒踏着渐浓的夜色去往幽深山谷。

        到得后山，再一次碰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他终于确定，沈元果然有事没事在他身边晃悠。

        楼孤寒利用人家赚能量在前，气势先矮一截，没好意思出言质问，主动邀请对方去花谷看看。

        沈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言不发跟着。

        今日花谷格外喧闹，谷口躺着几株压倒的灵草，路边花精也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

        楼孤寒快步走过青石板路，只见小路尽头一株鬼面藤拔地而起，根须死死绞着一名少年！

        “你们干什么！”

        花精灵群情激愤：“他打妖怪！坏人！”

        “他、误会，放他下来……”楼孤寒碰了碰身边的小花精，“我总不是坏人吧？快让同伴放他下来。”

        一阵静默后，鬼面藤不甘不愿缩回地底。

        灰衣少年跌落在地。楼孤寒匆匆查看伤势，臂骨断了一根，肋骨断了三根，内脏不知有没有损伤……

        楼孤寒喂伤员吃下一颗丹药。灰衣少年咳出一口血，眼中也泛出血丝：“你在养妖怪？！”

        楼孤寒不知如何作答。

        沈元挨他坐下，捉住灰衣少年断裂的手臂，撕开半破的衫子。

        那少年急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妖怪害死了多少人？湘州有多少同胞因妖怪受苦？杨司军除妖正道，你倒好，勾结妖……啊——”

        “忍着。”

        沈元不甚温柔地取出他伤口内嵌的异物，然后按着关节，拿木板固定住。

        灰衣少年再没有余力说话。

        楼孤寒道：“他们没有害过人。”

        那少年冷笑，朝草丛呸了一口。

        楼孤寒张了张口，第一次发觉言语这样无力。

        湘人与妖，世代血仇。

        深刻入骨的恨，怎会因几句话而消泯？

        沈元道：“山下那群人吃的辟谷草，是妖怪催生的。”

        少年艰难扬起头，眼中仍是愤怒，还有些质疑。

        沈元微微侧目。花妖们一早明白了他的意思，齐心协力搬来几盆辟谷草种，当场播种、施法。

        澄澈的星光底下，草种破土、发芽，飞速长成饥民熟悉的模样。

        灰衣少年出神望着那株灵草，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说：“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妖怪的东西……”

        沈元平淡说道：“既然你见不得妖怪，就赶紧下山，号召饥民不受嗟来之食。想必你的同胞都会与你一样，宁愿饿死守节。”

        “快去呀！我们还不乐意种草给你们吃呢！”

        刚刚受了欺负的花妖叽叽喳喳说道。

        灰衣少年眼神转黯，沉默无言。

        他自己都不信自己宁愿饿死。他经历过饥荒，他知道人饿到极点是什么丑恶样子，毫无道德可言，连观音土、同类婴孩都吃得下去。

        如果这些妖怪能让大家不再挨饿……

        少年闭上了眼睛，不愿深想。他避开楼孤寒的搀扶，挣扎站起，踉踉跄跄走出山谷。

        离开前他背对满山花妖说：“妖怪的事，我不会告诉大家……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勾结妖怪，是大罪。”

        楼孤寒张口欲言。沈元继续说道：“嗯。你说的对。任由百姓去死，是美德。”

        灰衣少年哽了一下，一瘸一拐行走，走出数丈之后，他又说：“你这样，倘若世家大族知道了，是大罪。他们口中的大罪。”

        说完忍着疼加快脚步，生怕沈元又说话刺他。

        楼孤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

        沈元道：“后悔？”

        楼孤寒收回视线，凝定那株成熟的辟谷草：“不后悔。”

        沈元道：“美虽污辱，世不能贱；恶虽高隆，世不能贵。正身直行，大道无违。”

        明明是安慰的话，用这样平静，单调，乃至寡淡的语气说出来，总显得有些凉薄。

        楼孤寒朝他笑了笑：“我知晓的。”

        说着话锋一转，贴近他问，“你刚刚生气了？”

        “没有。”沈元侧身避了一下。

        楼孤寒笑道：“生气又不是坏事。”

        沈元平静横他一眼，唇齿轻启，似乎要说典籍上的大道理。

        楼孤寒抢先说道：“你想想看，人诞生之初，美丑善恶什么都不懂。当你发觉某处景色丑恶，那就说明你已经学会欣赏美了啊。跟这一样的道理，当你感到生气，说明你也有愉悦、畅快、心醉、自豪等等等情绪，这么一想，是不是很赚？”

        沈元想说“不是，歪理”。

        但是楼孤寒一脸坦然，仿佛真的在讲说天经地义的道理似的。

        沈元不想跟他争。

        楼孤寒也就是逗他开心，没想逼他承认自己是对的，心绪很快移开了，惊喜说道：“看！”

        沈元随他去看渺然夜空。

        “烟花。真好看。”

        数百小妖精仰头遥望，神色痴迷：“哇——”

        “烟花是什么花？”

        “想要……”

        “好好看呀……”

        楼孤寒跟他们认真解释了烟火易燃，很可能引起火灾，这才打消众妖囤烟火爆竹的心思。

        沈元与他并肩而坐，光影坠入沉如深潭的眼睛，漾开一点微小涟漪。

        漫天火树银花。

        隐约而遥远的爆竹声连绵不绝。

        快要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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