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伴君里

要说林无衣，脸蛋看起来黑瘦黑瘦的，却是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更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平时犯懒老搭着眼，真怒起来只肖一睁，来犯事的小屁孩便被吓得屁滚尿流。

        她来伴君里半年，平日里带着小弟们围狼猎兔，一顿过后，寸毛不留。方圆三十里，狗见了她都瑟瑟发抖，恶名在外，无人不知。

        但是，一转身到宋东风跟前认错的时候，低着头，左手抠右手，乖巧的不得了。

        宋东风又被气的冒火，他老远看着林无衣和她小弟们手拉手围着一圈哈哈大笑，就知又有谁遭了什么殃。打着单拐跛脚跳过去一看，气的脑子发懵。

        这坑里的，正是月前给军中送药的李家夫妇的儿子李又。顿时他打着板子的脚心都气得抽搐，一声呵斥，让小混蛋们将人抬出来认错伺候，林无衣被拎进他帐中。

        “这先不说，我就问你，五天前在迷津道上劫道的是不是你？”

        “不是。”

        “不是你？还有人敢在您老地盘上动土？”

        “叔您别气，这不是我的地盘，是颜宝宝的。”

        宋东风一口气被堵了回去，一时还真找不到说辞。他伤了一条腿，被安排在后方随军家眷住的伴君里，捎带看管这些小刺头。每日头痛不已，断不完的官司拉不完的架，比打仗还心累。劫往来商客的事悬在他心头好几天了，还没查出个结果，林无衣又闹开了。

        “瞧瞧你们把人家阿又弄成什么样了？你们这么对人家孩子，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宋东风痛心疾脚，一时忘我，抬起一跺，疼得扔了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林无衣见状伸手去扶，被呵斥道：“站好！”又退后一步，两脚并齐。

        挽起的大裤管下，伤痕累累的大黑脚，就这么光秃秃踩在被夯实的硬土地面上。

        宋东风瞥了眼，嫌弃道：“一个女孩子，一天天鞋也不穿，整天带人上树爬墙，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你你……以后嫁了人，算了，什么样的人敢要你。”叹了口气，又道：“你鞋呢？”

        林无衣想都没想，脱口答：“丢了。”

        “鞋都能丢了，可真行。脚疼吗？”

        林无衣表现出被夸奖的开心，摇头笑道：“不疼。”还挺骄傲。

        得，这孩子从欺老霸小又精进了一层，没皮没脸了。

        “你就不能安分点吗？我的祖宗！”

        林无衣抬眼很是吃惊：“那我可不敢当，我可没死呢。”

        宋东风无言以对，连说几个好：“你厉害，同仇帮禁州分舵舵主是吧？那同仇帮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林无衣答：“除暴安良，伸张正义。”

        宋东风抬手，林无衣吓得一躲，他手又收回，无奈在扶手上狠狠一拍，道：“将军过两天回城，定要问你的英雄事迹，你准备怎么办？”

        林无衣心忽一喜，道：“她都知道了吗？”

        宋东风皱眉，这孩子非但没皮没脸，还没心没肺呀，怒道：“还有人不知道吗？”

        林无衣高兴，又不敢高兴，挪着脚，小步蹭到宋东风跟前，抓过一旁长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凉茶，端给宋东风。

        “少给我来这个！”宋东风嘴上斥着，抬手接过喝了一口，忽给气笑，道：“得了，别在你叔跟前现眼了。小心阿又又告你一状，好好去给人道歉，看看伤哪儿没有，让人记些你的好！”

        林无衣如释重负，松气一笑，牙花子露出一片。瞬间活了过来，右手一甩搭在左肩上，装模作样微微低头躬身，响亮一答：“保证让他记住！”答完嘻嘻一笑，旋风般转身便往外跑，帐帘一揭，背后“哪里又学的怪动作”的声音已经被她甩上云端。

        盛夏，黄昏，军帐扎的层层叠叠，像压在天边的黑云，被霞光勾勒出金边。林无衣就是黑云里跑出来的跳的最欢的一朵，身后跟着一串煤球般的小人，奔在天地相接的黑线上，从伴君里一头涌向另一头。

        “宋叔打你没？”杜子苏跑的呼哧呼哧，小脸通红，急切地绕着林无衣查看有没有挨打迹象。

        林无衣一甩手抬起下巴，很是骄傲：“没有。”

        小弟们松了口气，瞬间就要欢呼起来，杜子苏开心笑道：“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跟上来的高大个姚七不服气了，一手扯过杜子苏的后衣领，提起往边上一拉，气道：“还不是因为你，你离老大远点。”

        杜子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人扶起，忙又追上林无衣，解释道：“谁让他那么不长眼。刚铺上的刺，兔子还没抓呢，就给他毁了，这也不能赖我。”

        姚七抬手还要打人，林无衣忙从中挡开，对着两人道：“好了好了，迷津道上打劫的确定是颜宝宝吗？”

        一听打劫小弟们都乐了。

        杜子苏哈哈笑起来：“肯定是他！但那也能算打劫？别笑死人了，人家刚抽出长刀，颜宝宝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周围更是笑成一片。

        为了让林无衣放心，杜子苏又道：“等将军回来，我远远把大将军的队伍拦在城外面，保证让颜宝宝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姚七正笑着突然停下，忧心道：“可他们要抵赖，说是我们干的怎么办？”

        姚七的嘴一向是用来煞风景的，好事不中坏事中。众小弟都哑了口，耷拉起脸开始发愁。

        林无衣“害”了声，伸直胳膊，拍了拍高她一头的姚七的肩膀，轻快一笑：“他们会抵赖，我们就不会？何况跟我们也没有关系。”

        此时，他们站在阿又家帐外，帐内的阿又早就听到这群人叽叽喳喳。他屁股被刺扎了，又被杜子苏姚七几个强行扒了裤子上药，爬在床上蹬腿，气得想咬人。

        听着林无衣大言不惭，捂着屁股，走到帐门口，嚯一声将帐帘打起，对着一众灰头土脸的小人道：“你们说颜宝宝带人冒充你们，有证据吗？”

        小弟们面面相觑，一时愣住。

        杜子苏可不是被唬大的，他最烦就是李凤鸣一副拿腔拿调自以为是的样子。气势汹汹跳脚近前，逼在人下巴底下，踮着脚凶道：“这还要什么证据？肯定是他们，就那肥头大耳，带着面具也遮不住，我们都看到了！”

        大家附和都说看到了肯定是。

        阿又不生气，对着林无衣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要打劫，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嫁祸给你们，多得是告状的，都不用他们亲口说，说不好现在整个征北军都知道了。”

        这还有啥说不好！这不是明摆着吗！

        林无衣顿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王八蛋！”她抬脚就走，后面的小弟一个个义愤填膺立刻跟上。

        阿又眉心一皱对此十分看不上，见人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唤道：“你们干什么去？”

        杜子苏没好气回道：“当然是找他们算账去！”

        阿又自来伴君里就深受两个孩子王拉帮结派困扰，一方是以禁州参军颜赤虎小儿子颜宝宝为首的纨绔公子。一方是以胭脂军首领林飞红独女林无衣为首的散片儿。

        两方在智谋上旗鼓相当，都是傻子。唯一不同的是，林无衣身上有些功夫，小纨绔们哪里是她的对手，常被她打的哭爹喊娘，见她都躲着走。

        来此第二天他就遇到了两方正面冲突，冲突原因是都要将自己变成小弟。他左右分析，认为颜宝宝又蠢又有钱，住城里怎么也比城外好，他只睡了一晚大帐，就被呼呼的风声吵的头疼。

        可林无衣一副好人样子，将他拉住，冲着颜宝宝道：“吓唬人谁不会！想欺负他你先问问我！”

        ？欺负我的人不就是你吗？阿又无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颜宝宝就恶狠狠丢下句“林无衣，我们走着瞧！”跑了！

        哎，真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李凤鸣恶梦就开始了。

        起初见林无衣他们强取豪夺他已经忍不了，时不时恶语相向，结果发现偷鸡摸狗他们也干！一问他们不是自称要除暴安良，为民除害吗？林无衣沾沾自喜，开始说歪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得先深入知晓什么是害，才能找到除害的办法。你懂不懂呀，我这是以身饲虎，舍己为人。”

        阿又呵呵，心道，真是不要脸，这种话也说得出。

        林无衣脸皮之厚常常令他惊叹，他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她踏开颜宝宝家大门要跟人说什么，再加上一旁只会拱火的杜子苏，不出事才是怪事。

        他当然乐见其成，巴不得他们被好好收拾一顿。

        可林无衣竟然没动！看起来似乎没有带人上门讨说法的意思。

        他灵机一动，又道：“算账？你们有证据吗？这么去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送上门的不打自招。”

        一句话把众人都说懵了。

        林无衣怒道：“听不懂！”

        姚七被杜子苏整天说叛变，不负杜子苏所望，他打圆场道：“小郎中，你脑子活，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什么也不干吧。”

        众人纷纷看向阿又，杜子苏冷笑一声，待要听他能放出什么屁来。

        阿又道：“他们既然戴了面具必然不会没有踪迹，找谁做的面具？若用了就丢，丢在哪里？没丢，藏在哪里？李承义怕他爹必然是不敢藏在家里，其他人哪里有地方？只有颜宝宝有可能。”

        林无衣道：“小郎中你竟然这么聪明！你说的对，他们平时就在颜宝宝家里聚着，肯定在颜家。”她又吃惊又意外，这人竟然真的是在帮忙，一时心下感慨，心胸可真宽广，都快赶上我了。

        杜子苏听林无衣夸李又很不舒服，急道：“我现在就去找。”脚下一转人已跑开。

        暮色渐沉，风声又起。只听林无衣一声“回来！”杜子苏停下疑惑地转过身，众人待林无衣还要叮嘱什么。

        林无衣咬着大拇指尖想了想，觉得还是过几天等林飞红回来撞刀尖上比较好，不然他们城里的都当做小孩吵架，她抬眼道：“算了。不去了。你被抓住我死的更惨。”

        原上一时无声，连风声都听不清了。

        阿又意外林无衣突然长脑子了，众小弟为老大马首是瞻，担心老大会挨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分些也就安分些。

        无人看见杜子苏笼在暗影里的脸色。

        天一黑，林无衣便将小弟们都赶散了，她跟着阿又进帐，抬屁股上榻，翘脚躺了起来，闭眼歇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

        睁眼一瞧，见其跟个客人似的杵在门口不动，跳下床忙去扶人，笑嘻嘻道：“小郎中，你屁股还疼吗？我来帮你上药。”一只黑手伸向阿又腰间扯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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