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伴君里

甄如一不由分说冲进院内，见左右围着皆是高头盔甲，更显得地上跪着的小人可怜见的。林飞红站在林无衣近手，甩开左右，气得浑身发抖，压着怒火，指着一穿着白衣的俊后生，向林无衣问道：“李承义脸上的伤是你划的？”

        甄如一这才仔细将后生一瞧，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儿子大点，个头高出林飞红不少，不是脸上稚气未脱，还真当是个大人了。

        只是右脸上一道青红血印，十分突兀，那么一张干净的脸被划伤了，实在令人可惜。见林无衣抬头，注视了男孩许久，似乎也是十分不解，跟众人一样疑惑。

        林飞红提高了声音，当空一呵：“说话！”吓得甄如一一哆嗦。再看林无衣屏气两眼一闭，再睁眼眼圈红了，却徒增许多力气，咬牙答：“是。”

        甄如一心下叹了口气，可真是亲生的，她怎么就摊上这一对冤家，扫了一圈人，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众人也松动了些。

        甄如一抬手将李承义的小脸一捏，李承义甩开，她也不恼，冲大家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小鬼头，可比我们当年强，这刀口割得细呀，不是身手好，那就是兵器好了。”转头向林无衣：“你用的什么？给阿娘瞧一眼。”

        在一旁围观的颜赤虎腆着肚子上前一步：“那真是强的不是一点点，我们哪里敢把青印往自己人脸上打。”

        甄如一抬手将颜赤虎一推：“起开起开，您没事干我们可忙着呢，没空搁这瞎扯。”说着伸手拉林无衣起来，林无衣看了眼林飞红，拨开甄如一的手，继续跪在地上。

        颜赤虎呵呵一笑：“我说王妃娘娘，您不懂就别在这里瞎掺和。这丫头可是闯下大祸了，闹不好征北军都得被她连累了。”

        甄如一一听这危言耸听就上火，朝着颜赤虎啐道：“别放你娘的屁！你还知道我是王妃，当年你也是这么跟王妃说话的吗？”

        颜赤虎正要说话，一位长髯大将军从门外快步走进来，一时肃静起来，所经之处皆低头行礼。颜赤虎见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指着一旁地上乱七八糟扔着的牛头面具道：“将军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和两眼一眯，半天陡然一笑：“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罢了，你们都闲着没事做吗？”众人听声立刻散开，院子当中只剩几位将军。

        人一散开，李和才注意到自己儿子脸上挂了伤，他一看这情形，不用问也知道大概，对着李承义幽怨的脸斥道：“技不如人，还敢出来丢人现眼，滚回去。”

        李和声如洪钟，比林飞红更是骇人，别说小孩，一般士兵看见他都腿软。李承义夜里咽不下这口气，自己给自己伤口上抹了青粉，原想着今天非要让林无衣血债血偿，谁知道他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只能不情不愿离开。

        李和向林飞红道：“小孩子打架，不值得什么。无衣年纪轻轻，功夫了得，我看以后无可限量。”

        颜赤虎在旁用脚将牛头面具踢了踢，冷笑一声：“哪里还用等以后，现在就无可限量了。”

        林飞红看着林无衣，语气也缓了缓，道：“听说你自称同仇帮禁州分舵舵主，可有这回事？”

        见众人神情一时又紧张起来，甄如一接话道：“自称要是有用，那颜将军早成天皇老子了。”

        颜赤虎气的要骂人，林飞红道：“如一，你别向着她，让她自己说。”

        林无衣垂目道：“是。”话音落听到颜赤虎一声讥笑，她自知今天林飞红是跟她好好教训她，一时竟也有些害怕，额头的汗珠不断滴下。

        “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真是该死。”林飞红声音不大，说罢转身便跟着李和往正堂走去。忽听背后一声急喝，哐当一声，是刀剑落地。回头只见甄如一死死抓着林无衣淌血的手，责道：“怎得跟你娘一模一样，这么大的气性！”

        林飞红转身两步走近，将跨间长刀直直抛向林无衣，甄如一伸手去挡没挡住，重重砸在林无衣肩上落地。林无衣一把推开甄如一，伸手拔刀便朝自己心口戳去，还是李和的长｜枪先飞了过来，将无衣手肘打中，刀刃瞬间脱手掉在地上。

        林飞红怒极：“死不悔改！林无衣，我告诉你，在这里只有为国捐躯的英雄，没有打架斗殴的小儿！现在！立刻！马上！拿着你这点脾气滚回逍遥山去！”

        林无衣小胸脯气的一起一伏，大眼睛望着林飞红，眼泪啪啦就掉下来，自己都不理解怎么会掉眼泪，抬袖子一抹转身跨着大步就走了。

        她自问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可越走越觉得委屈，眼泪泄洪了般往外涌，顾不得围上来的小弟们怎么看她，一口气跑上公主坡，跪坐在别娘树下哇哇大哭。

        坡顶上的风也似嘲笑她一般，吹的树叶哗哗作响。五年前青梅山庄的母猪小黑下崽，生了十只小猪，每一只小猪叫什么，生下来长什么样子她都记得，自己却连猪都不如，还眼巴巴哄着师父要来找娘，可不是师父早就知道今天的结果才不让她来？

        她陡然站起，自顾自道：“我为什么要哭？我还有师父，还可以回逍遥山，为何要在这里受这个委屈。”

        想通之后，她回到伴君里收拾本来就没有几件的行李，象牙弓，绣花鞍，龙木枪，还有那面红色绣着白“林”大字的旗，一个个在手里掂了掂，心道，我才不要你送的东西！扔进帐角的木箱，扯过自己薄薄的包袱往背上一挎，摔门而出。

        门外杜子苏姚七杨柳等小弟站的整整齐齐，林无衣感慨：“不枉我做过你们的老大。”再一看，少了一个人，阿又没在，她哼了一声，果然天下耍心眼的人都一样虚伪。

        林无衣抬手拍了拍杜子苏的肩膀，大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意思，稚嫩的脸上横出一股语重心长，道：“我走了你又是老大了。不要老捉弄人，特别是看起来好欺负的。以我当老大的经验，老大往往会死在这种人手里，因为他们拼脑子的最记仇，跟你拼力气他又没有，一旦被逼急，就会拼命，千万别去招惹。”

        杜子苏的眼泪哗哗往下流，也不知道林无衣在说什么，只听到一句“我走了”，便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见林无衣真的迈腿要走，才急的上前去拉，又唤姚七前面拦住，见其皱眉要怒，忙朝杨柳道：“你快去看看小郎中走哪儿了。”转头恳求林无衣道：“再等等再等等，小郎中去追林将军了，说马上就回来。他说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你是老大，路上总得带个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的，等他回来我们抽签选一个人跟你一起走。”

        “啊？”林无衣一脸疑惑，转念心道，在跟前都没见谁给自己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走了反倒需要人伺候？这理由找的还真长脸，拒绝不了都。

        林无衣叹了口气，就坡下驴，装模作样道：“那好吧，正好也还没跟宋叔告别。”

        杜子苏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对对对！等宋叔回来等宋叔回来，宋叔这么疼你，要是不告而别，他得多难过。”

        迷津道上，万里无云，烈日当空，阿又勒住马缰绳在月离关口追上林飞红和甄如一。

        林飞红和甄如一两人换了打扮，穿着秋沙的长袍窄袖，头上编着无数小辫垂在肩头，一红一绿，衣服滚边皆是形状各异的图腾，俨然换了两个人，远看像是大漠秘境里的两位贵族少女。

        阿又差一点没认出来，还是甄如一先看见儿子，一开口说话阿又才上前叫娘，他顾不上问他娘为何这身打扮，朝林飞红道：“林将军，你能先去看看无衣再走吗？”

        红衣衬得林飞红明眸皓齿，整个人亮的发光，李凤鸣从前只是听她娘调侃说师姐是个烈焰美人，但她娘说话一向没谱，所以从未当真过。这方他才信了，虽然岁月侵扰，在脸上留下痕迹，但难掩姝色，在他娘的娇横之上当得起“风华绝代”四字。

        林飞红笑道：“方才不是见过了吗？怎么？她让你来的？”

        阿又摇头摆手，连称不是。林飞红一跃上马，拉转马头，看着前方道：“我现在可没功夫理她，等回来再说。”前方是无尽前路，黄沙漫漫，她顿了顿又道：“听你娘说你浮云剑练得不错，怎么就叫个小丫头治住了？”

        这话问得更像个玩笑，问话人似乎也并不想要答案，问完两人一摔马鞭便跑开了，只留下一句快回去吧，便要融进黄尘中。阿又小脸通红，鼓足了劲大喊道：“我爹说了，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半天远处遥遥传回来一声：“将这话告诉林无衣！”人已不见踪影。

        阿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都不爱听，她愿意听才怪。”回伴君里远远就看见杨柳站在迷津道上着急张望，一见他立刻便兴奋的奔过来，嘴里喘着粗气，急道：“你你你快快快，无衣，要走。”

        杨柳一着急就结巴，伸手拉住阿又的马，赶着人往无衣大帐里走。

        林无衣身上背着包袱不摘，在大帐里背手走来走去，看得杜子苏姚七眼晕，帐外忽热闹喊着“小郎中回来了”，帐内才打起精神来。

        阿又挑帘子进来，迎面便看见林无衣满眼期待，他一路上替林飞红想的各种理由，瞬间苍白下来，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见林无衣手上胡乱包着白布，还有渗血，先紧着眼前道：“怎么包成这样？回头手该热烂了。”一把拉过林无衣坐在床榻边上就给拆，怕杜子苏姚七不识相，忙又转头让他们两个去自己家帐里把药箱拿来。

        不想等人走后，大帐内只剩他们二人更是尴尬，不知该如何向无衣说自己没把林飞红找来。

        林无衣不说话，乖得跟杨柳差不多，老实坐着，看着人给她拆伤口。半晌问道：“江南好玩吗？”

        李凤鸣愣了愣，立刻会意，连连点头，如数家珍般道：“三秋桂子，千里江陵，一辈子也看不完，我们以后可以住在花亭，那里更美。”

        林无衣眼里盛满潋滟，仿佛美景就在眼前，忽欢快一笑，道：“逍遥山也很美。”

        李凤鸣“嗯”了声：“你带我去。”静默片刻又道：“但走之前，还是要教训教训李承义和颜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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