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主坡

林飞红脚步声林无衣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她太意外了，看着一个黑影进帐脱下盔甲，心下又惊又喜，这是要和我一起睡觉吗？

        林飞红抹黑走到床边，才看见女儿正坐在床上，睁大眼睛看她，怕是吓着她，忙解释：“我以为你睡了。”

        林无衣道：“没有。”往里让了让。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眼见林飞红挨着床沿躺下，她还懵着，并不是没想过睡在妈妈怀里撒娇，而是太想了，早变成了明知不可能的奢望。

        林飞红胳臂伸平，反手在床上拍了拍，向女儿道：“来，妈妈抱，还没哄过我们无衣睡觉呢。”

        几乎是扑上去的，林无衣等这句话等的太久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所有的怨恨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只要一句温暖的话，什么委屈都能瓦解冰消。

        她吸着鼻子，脸埋在林飞红肩窝，手脚并用，将林飞红紧紧抱住。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嘟嘟囔囔说了好些话，等回过神，察出林飞红在笑，才又将去沧海看见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除开关于自己，除开雪山的事用一句赵小狗放了他们带过。

        林飞红听罢，沉默良久道：“火架上的两人，死了的是春晓营第六小队队长杨承嗣，另一位副队长杜兴。”

        林无衣忽跳起，惊道：“那不就是阿苏的爹？”

        林飞红被吓了一跳，抬手将女儿揽着重新睡下，道：“嗯。你可不能因为这个欺负阿苏。”

        林无衣不敢细想，喃喃答道：“那可不行。”

        “嗯？”林飞红皱眉。

        “我一直都欺负他，要是突然不欺负了，岂不是让他觉得我另眼相待。”

        林无衣话毕倒让林飞红感慨，她摸着女儿的脑袋，缓缓道：“无衣，你很像你大师父。”

        林无衣忙摇头：“你这话千万不能被我二师父听到，二师父觉得我是他亲生的。”

        林飞红被逗笑，道：“你二师父真惨，年轻时被师兄拿捏，老了还要被你个小人欺负。他们恐怕也想你了。”

        林无衣狡辩：“他们才顾不上呢。娘你不知道，他们天天吵架，吵着吵着就动手，二师父的菜园子总遭殃，他可爱他的菜园子了。有一次他让我在园子里除草，我把他的菜苗全拔了，他气得要死，写了首诗，下山逢人就说：‘小儿不识庭中蔬，误把青葱当野草。只知作气除汹涌，哪管回首尽萧条。’”

        听着女儿的话，林飞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位师父对女儿的照顾让她无限感激，她道：“二师父可真是个妙人。”

        林无衣瘪嘴一哼，道：“二师父最爱自作聪明，他害怕我听不出来呢，不但逢人就念，还故意借别人的嘴告诉我：‘奥，小丫头，年纪轻轻可不能将自己的青葱年华荒废掉，等你老了回头去看白白浪费一生，那就死不瞑目啦。’”

        林飞红气笑，道：“你这都哪里学的。既然什么都懂，为何从来不做？”

        林无衣讶道：“我做了呀。我做的就是我想要做的事。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正确的事，也有愿意不愿意，想要不想要。”

        林飞红一惊，她当女儿是被惯坏，却不想任性的如此明白。她道：“无衣想要做什么呢？”

        林无衣想了想，答：“我不知道，但遇到了一定就会有答案。”

        林飞红又问：“想当将军吗？”

        林无衣蹭着林飞红的肩忙摇头，一字一顿道：“想回逍遥山。”

        林飞红顿了顿，答：“也好。随阿又一路回去吧。”

        林无衣奇道：“阿又回江南，我们不同路的。”

        “阿又，大概是回不了江南了。无衣，你知道阿又跟我们不一样吗？”

        林无衣皱眉不解：“哪里不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林飞红笑笑：“不是说长得不一样，阿又的爹是王爷，是皇帝的儿子。”

        林无衣“奥”了声：“这个我知道，他是皇帝的孙子。”

        林飞红转了转头，调整了下姿势，合眼道：“来的那些人，就是接他们一家回去的。”

        见林无衣半晌不语。她以为睡着，抬眼一瞧，却瞪大眼睛正出神。她笑道：“喜欢他？”

        林无衣平静点头，道：“喜欢。”

        林飞红心头一惊，不露声色道：“长大想嫁给他？”

        林无衣皱脸疑道：“喜欢就要嫁给他吗？”

        “嗯？”林飞红并不明白女儿要说什么，笑道：“也不是。”

        林无衣吁了口气：“那就好。我喜欢的人可多了，怕是将来要嫁不过来。”

        林飞红哈哈一笑，在其身上一拍打，道：“说说，你都喜欢谁？”

        林无衣想的认真，伸出一只手来，先伸出一根指头嘴上道：“阿又。”又伸出第二根指头，道：“阿苏。”

        “姚七，赵小狗，还有青云驿站的小水，逍遥山脚下的小陆先生，还有还有”一只手数不过来，从被子里拔出第二只手。

        林飞红乐不可吱，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合上：“好了好了，别数了。这还真是嫁不过来了。”

        却听女儿嘟囔了一声：“要是能多嫁几个人就好了。”

        阿又从梦里咳醒时，天已经亮了。

        姚七一大早领了军装，明日就得去军里，换了新衣拉着杜子苏就来给阿又看。

        走到门口正巧碰到杨柳，多日不见，杨柳又瘦了不少，穿着一见青的发白的衣服，头上戴着朵白花。

        一进门见正站在床边拉阿又起来的林无衣看着他呆住，姚七很是自豪，背手往前走了几步，供林无衣和阿又欣赏。

        林无衣上前，转着圈将人看了一圈，无不羡慕道：“这衣服好威风！我什么时候才能穿上？”

        杜子苏将姚七一拉，推坐在一旁：“别看他这会得意，辛苦在后面呢。你是女孩子，穿这个做什么。”

        林无衣不服气了，将杜子苏拉着皱的军装提姚七拉平，转脸冲杜子苏道：“女孩子怎么了？你看不起女孩子，你也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你得说，林无衣，等我当了大将军，你来给我扛刀。”

        阿又腿搭在床边坐着，一听林无衣说话就要笑，扶着脑袋忙喊：“不行了不行了，我笑的头要掉了。”

        一句话逗乐了一屋子人，林无衣装模作样去给他扶头。

        半晌忽听杜子苏自嘲道：“什么大将军，还是算了吧，我不行。”

        众人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行更应该努力！”林无衣扔下阿又，跳过来往在杜子苏背上一拍，道：“站起来！绕伴君里跑十圈。”说着硬拉杜子苏出去，两人真绕着伴君里跑开了。

        起初杜子苏不情不愿，林无衣不管，拉着他就跑。直到杜子苏甩开她跟上，更是撒开脚，跑远还不忘回过头瞥杜子苏一眼，看得杜子苏心头火起，愣是追着人，我超你赶，足足跑了十圈，累到脱虚。

        进帐绕着地上的方桌，一人头靠一边，仰身大咧咧躺在地上，阿又姚七给捏腿垂肩，杨柳倒水喂两人喝下，又用湿布轮着把脸擦洗了，忙完赶过来问道：“还要……做什么？我去弄点吃的。”

        阿又蹲在林无衣身边的地上，见其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不禁笑了，将人拉住，推坐在桌旁，道：“你坐着歇会，他们这会顾不上吃。”

        杨柳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不懂这些。”

        林无衣挨着阿又的手将其推了下，自己上气不接下气，是在没力气安慰杨柳，只能示意阿又多说两句好听的。

        阿又起身，绕过林无衣的腿，在杨柳对面坐下，提壶给大家将水倒上。推着水杯向杨柳认真道：“杨柳有想做的事情吗？”见人愣住，他又解释道：“我是说，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在这里，你有想要做的事吗？”

        从没有人问过杨柳这个问题，似乎女孩的人生从不存在什么想做不想做，她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跟旁人不一样的人生。她左右看了看，心知除她之外，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愿望，不禁脸红，低声道：“我……我没有什么想做的，又能……做什么。”

        阿又温言道：“那你每天在做什么呢？”

        “嗯？”杨柳早起，做饭，吃饭，洗衣服，缝衣服，整理帐篷，出帐帮别人搭手跑下腿，每日如此，可一时被问，却说不出自己干了什么。她道：“……我什么都没做。”

        林无衣撑起脑袋，转身坐起，急道：“又缝衣服又做鞋，从天亮忙道天黑，今天帮东边做饭，明天给西边熬药。这还没做什么，我看是做的太多了。”

        杨柳一着急就脸红结巴，解释道：“这……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林无衣啐道：“胡说八道。谁敢这么说我揍谁去，你做的都是很了不得的事，如果我会这些，就不会光脚了。”

        杨柳心头一震，小心道：“可我还是觉得你厉害。”

        “厉害个屁，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有什么脸说厉害。我们几个人里，最厉害就是你。”林无衣激动站起，吓了杨柳一跳，杜子苏和姚七转头凑了上来。

        杨柳呆呆眨了眨眼，道：“嗯，听起来是这么回事，但说我厉害，这是假话。”

        这是在顶嘴？林无衣一怔。

        杜子苏忙一旁打圆场道：“怎么会是假话，我也这么觉得。”说着撞了下姚七，道：“姚七也这么觉得。”

        姚七忙点头是是是。

        林无衣忽躬身将脑袋抵到杨柳面前，看着她吓白的脸，嘻嘻一笑，道：“这你都听出来了？我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长大就给我当媳妇吧。”

        噌地一下，杨柳脸红成灯笼，情急之下抬手在林无衣翘起的屁股上打了一下，林无衣应声“哎呀”，调笑着说杨柳了不得，这都会打人了。

        杨柳急了，又结巴起来道：“胡胡胡说。我……将来找个如意郎君，生孩子，相夫教子。”

        众人一愣，没想到杨柳如此实诚，真就这么说出来。林无衣点头道：“奥，我看别等将来，你现在就挑一个吧。”说着眼神在桌前三位男孩的脸上一扫，杨柳这才知林无衣取笑，纤手一抬就要来掐林无衣的脖子。

        两人一阵笑闹，全没察觉其他三人尴尬不语。杜子苏找话向阿又道：“小郎中，你想要做什么？”

        阿又盯着杯里的清水，望着水中倒影呈现的一个模糊小脑袋，这小脑袋实在不安分，东晃西晃和一旁的人拉扯说笑。他道：“不知道。但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多没意思。”

        杜子苏若有所思“奥”了声，见林无衣安静下来，笑向人道：“我们老大就算不当大将军，也肯定是要驰骋江湖的。”

        林无衣忙摇头道:“不要不要。”说着伸开手臂朝阿又摊开手掌，又拿回往心口一拍，一本正经道：“我的愿望就是你们的愿望都实现。”

        杜子苏眉头一挑，疑道：“耍赖奥。那我也是，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姚七接话点头道：“我也是。”

        杨柳忙道：“我也……我也是。”

        众人将头一转看向阿又，阿又会意，忍不住笑着配合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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