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表白

月上柳梢头，灵簌坐在茶楼的屋顶，旁边摆了一坛她刚从厨房顺过来的酒。

        她双腿盘坐，望向远方夜幕，心中的沉闷如同夜色一般浓重。

        身旁一阵细碎的响动，她侧头一看，是岳子初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

        “介意赏口酒喝吗？”岳子初笑了笑。

        她将酒坛推给岳子初，又看了看手中唯一的碗，有些为难，可岳子初却满不在乎，接过碗，倒了酒，仰头大口喝下，又递回给灵簌。

        “酒哪儿来的？”

        他不拘小节，她也索性不再介意这些虚的，接过酒碗闷了一口，却喝的太快被烈酒呛到，咳嗽不止，脸都涨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一年前，两姐妹及笄礼的前两个月，灵簌还写信给灵溪，计划着成年之后，定要学着大人对月共饮，不醉不归。

        当时她们是那么亲密无间。

        灵溪还兴奋无比地说，等及笄礼过后，要告诉姐姐一个秘密，一个她深藏了几年的秘密。

        可没想到，及笄礼过后，她莫名其妙开始疏远她，别说告诉她秘密了，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了。

        “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牛饮伤身又饮不出醇香。”岳子初轻拍她的后背。

        灵簌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倒酒。几口下去，她脸色微红，整个人神态开始迷蒙了起来。

        “你和成灵溪之间，是怎么回事？”

        灵簌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可酒劲上来后，胸中的委屈与愤懑越来越强烈。

        她猛地拿起碗灌了几口，“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一直喜欢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叫着，无妄岭的人对我都不太好，她和雪游师姐一样，是极少数一直照拂我的人，可如今，我甚至不知是不是该把手札的事情告诉她。于理，我该告诉她，可于情，她已经不再是我最信任的妹妹了……”

        灵簌喃喃念着，眼眶有些发酸。

        “娘亲的那本手札我也看过，我明白你的顾虑。”岳子初平静地安慰道，“事关重大，小心些总没错的。何况，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你若有困难的话，尽可向我诉说，我应当还是得你信任的吧。”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灵簌心里又酸又涨，“我当然信任你，可是，我不甘心！”

        她咬唇，凑近他眼巴巴地问道：“你说，原本情谊甚笃的姐妹，怎么就这样背道而驰了呢？”

        她红扑扑的脸颊近在眼前，又用迷蒙的眼神盯住他，残留的酒水湿润了她的唇瓣，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呼吸间的酒气洒在他的鼻尖，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灵簌眨了眨眼睛，伸手捏了捏岳子初的脸，笑道：“怎么不说话？原来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岳子初无奈地扯开她的手，“这你可就问错人了。毕竟，我的大哥，可是想着要让我身败名裂呢。”

        听出他平静话语下的嘲讽之意，她糊涂的脑袋霎时清醒了一些。

        “你大哥他……对你很不好么？”其实她很好奇他的身世，只是不敢提起让他伤心。

        岳子初闻言，目光飘向远方，默默地喝了好几口酒。就在灵簌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缓缓出声：“我大哥岳凌风，是忠平候嫡子，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同父……异母……？”灵簌没有经历过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不禁有些茫然。

        “岳侯爷遇见我娘时，已经有了家室。他的妻子，是当今圣上的姑母——清瑶大长公主。迫于皇室威严，岳侯爷不敢堂而皇之地纳妾，却又舍不下我娘，隐瞒了实情和我娘在一起。待我娘发现真相时已有身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伤心悲愤不已，觉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背叛了，她也曾想过，要彻底与岳侯爷决裂。”

        “……后来呢？”灵簌咬唇看着他，不知怎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心疼。

        被最信任的人欺骗背叛。

        她也会落入这样的境地吗？

        “岳侯爷极擅说服人，甜言蜜语、讨好赔罪，各种手段都用上了。我娘亲架不住他的苦苦挽留，又因为担心我成为没有父亲的野种，最终还是心软妥协了。”岳子初垂下眼眸，喉咙有些发紧。

        “我听说，天通圣殿的圣女必须毕生保持完璧之身，那你娘她……”

        “没错，娘为了岳侯爷，不惜破戒出教，毕生功力都毁于一旦。”他语气淡淡，眸中隐有晦暗，“可惜在岳侯爷眼中，我娘不过是游历在外时的一段露水情缘，如何能比得上清瑶大长公主与她背后的皇家势力呢？”

        她沉默片刻，迟疑道：“那你……恨他们吗？”

        “……恨？”岳子初眼神一动，垂头思索片刻，淡淡道：“也许吧。小的时候，大哥与我关系很好。那时我才五岁，娘亲刚带我住进侯府，有人陪他一起玩一起上书房，他自是十分开心，待我也很是不错。可是大长公主对我们母子甚是不满，大哥毕竟是她儿子，无法处处忤逆自己的母亲，后来也逐渐与我生分了。那几年，娘亲为了维护我受了不少委屈，以至于最后竟……”

        他的脸颊并没有微醺后的红润之色，反而有些苍白，透着一丝落寞与孤寂。

        “你爹……呃，我是说岳侯爷，他将你们带入侯府，就这样撒手不管吗？”

        “呵……岳侯爷不惜得罪大长公主也要给我们母子一个名分，这莫大的恩惠已是难得，哪敢奢望更多？”他嘴上说着是岳侯爷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可灵簌却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自责。

        或许，他心底最深处，还是将娘亲的死怪在了自己身上吧。

        灵簌想要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突然鼻头有些酸，一时竟不知是为了岳子初，还是为了自己。

        岳子初缓了情绪，微微歪头时，不经意间撞进她的目光。他愣了一瞬，伸出手虚掩住她的眼眸，低声道：“灵儿不必替我难过，至少此时此刻我不是一个人。我已经知足。”

        灵簌一把反握住岳子初的手，认真道：“你如今是名门高徒，深受师门器重，相信假以时日必定有所作为。就算与你期望的有所出入，也算是另一种人生选择吧。我相信你娘亲在天有灵，也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骄傲的。”

        这样的话，似乎也在说给自己听。

        手上柔软的触感让岳子初一愣，他心里泛起一丝波澜，握住她的手缓缓用力。

        “你说，女人对待爱情都是如此飞蛾扑火吗？”他的眼眸中，有不明意味的光闪过。

        “即使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拒不回头？”

        灵簌摇头：“旁人的心路，我无法揣测。”

        “那你呢？”岳子初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可有心爱之人？”

        灵簌心头一跳，脑中先是闪过楚从洲的面孔，又渐渐模糊淡去，最后……

        变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若是以往，她肯定毫不犹豫回答，有。她自小追逐着楚从洲的脚步，她曾以为自己是喜欢他的，可是遇到岳子初后，她开始有些动摇了。

        她究竟是真心喜欢楚从洲，还是只是因为得不到、抓不住，已经成为了心中的执念呢？

        “没有，我现在无暇想这个问题。”灵簌见他定定看着她，这才意识到二人双手交握，低头默默抽出了手。

        “那如果你是我娘亲，心上人辜负了你，你当如何？”他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的答案极为重要。

        她会如何？她没有想过。

        若真有那么一天，也许她会伤心，会愤怒，但那都是自己的选择。即便真的以惨淡收场，也不能抹煞以往的情意。

        “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只要我确认他真的对我再无一丝感情，我便放手，绝不纠缠。”

        “灵儿如此潇洒，子初佩服。若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岳子初笑了笑，言语间似有深意。

        灵簌想到百里嫣满心满眼都是他、时时刻刻粘着他的样子，心里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划过，好似被灌了水泥一般混浊。

        她转过头淡淡道：“百里姑娘对你痴心一片，断不会辜负你，岳公子有些杞人忧天了。”

        听到她略带幽怨的声音，岳子初好似被取悦一般，轻笑一声，“你明知我心爱之人不是她。”

        “……什么？”灵簌没有听清，侧头蹙眉。他笑着摇头，话锋一转：“说起来，这一路都是我在帮助你，你是不是也能小小的回报我一下？”

        灵簌有些诧异，他请她帮忙？这倒是新鲜。

        “你先说说看？”她可得谨慎着点儿，不能被他坑了。

        “我无意娶嫣儿，总有一天要与她说清楚的，你觉得，我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灵簌的醉意瞬间消散大半，她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慢道：“我觉得，你不该拒绝她。”

        岳子初唇边笑意不变，眼中的光芒却暗了几分：“这是你的真心话？”

        不是。

        灵簌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岳子初盯住她，“灵儿，若退婚不成，武林大会之后，我便要迎娶嫣儿了。”

        她脸色一僵，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啊，他本就是要娶百里嫣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何现在……？

        “灵儿。”岳子初抓住她的手臂拉向自己，迫使她和他对视，“你真的想让我娶她么？”

        抬眸看着他认真的脸，灵簌强压着心里的苦涩，冷漠道：“这是你们飞鹤盟的事，哪里轮得到我想不想。”

        “不管这些。”他蹙眉，似乎不满她的遮遮掩掩，“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意。”

        灵簌一颤，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岳子初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真切又紧张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面容，那目光太过炙热，暗含的情意再明显不过，让她没有办法假装不懂。

        “我……”灵簌喉头一动，刚说了一个字，就猛地惊醒过来，慌忙站了起来。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心思沉迷于风花雪月。更何况，前路茫茫，她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也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太晚了，我要睡了。”

        灵簌强自压下心里的纷乱情愫，匆忙跳下屋檐，几息之后，不见了身影。

        岳子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诸多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抹苦笑。他拿起酒碗，独自一人将剩下的酒缓缓饮下，起身就着月色缓步离开。

        夜风微凉，吹散了瓦片上残留着的温度，一切又归于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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