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解释

下午的会议准时开，高层齐聚十楼，比章禾入职那天见到的阵仗还要大。

        她跟着齐星良，在后排落座。

        两点整，所有人就绪，会议室的玻璃门从外面推开，林逸锦出席——不浪费一分一秒，大人物嘛，时间就是金钱。

        解开一粒西装纽扣，他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寒暄和开场白统统省略，直接开门见山。

        新品概念发布会暂定七月中旬，推出全新系列，同时将作为比瑞尔在亚洲开创的支线子品牌第一次亮相，以自然和环保为理念，紧跟近几年的热门话题，在设计中融入亚太文化和民族特色，可谓是一次大胆的挑战，一改比瑞尔往常的奢华优雅风格。

        设计图属于重要机密，会议只展示了部分初始手稿，将讨论的重点放在发布会当天的具体安排，后续的媒体宣传以及商业合作。

        章禾一边做会议纪要，一边听着前面的男人有条不紊，嗓音低沉平稳，跟午后透进来的太阳光相融合，气氛说不出的和谐。

        他的笔记本甚至不需要翻开，所有的资料已经刻在脑子里。

        想起来高三百日冲刺，学校举办誓师大会，他次次排名考第一，学生代表不选他又选谁？那天他做了整整半小时的经验分享，连稿子都没拿，别的同学听得认真，生怕漏了一行半句跟名校失之交臂，章禾倒好，一个字没听见，全程盯着他的脸走神。

        是了，反正她有特权开小灶，林逸锦替她写了十来本复习笔记，知识点面面俱到，通俗易通，无奈章禾实打实吊车尾，备考宝典在她看来仍是天书，安眠效果倒是不差。

        烂泥扶不上墙，咸鱼翻不了身。

        就像现在，老毛病又冒头，看着他便忘了手里的任务，会议到尾声，会议纪要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这段时间，所有人手机24小时待命，我不希望出现无人接听的情况”，猝不及防，林逸锦眼尾余光甩过来，但并未停留，快得像云层中不经意闪过的流星，掠过章禾又转到了其他人身上。

        八十分钟里，他的注意力只在会议上面，心无旁骛，似乎连章禾跟他同在一间屋子里都没发现。

        现在看来，呵，不过是装的。

        最后的交代，分明就是对着她意有所指，以公谋私，滥用职权！

        齐星良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前因后果，在散会后特意叮嘱章禾，这几日要尽快熟悉发布会的流程，随后人事部门的配合由她来协助。

        他有他的考量，虽说上面安排章禾进公司，不过是为了喝茶混日子，可这事到底是桌面下的心照不宣，林总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也许是聚餐时对章禾留下了好印象，或者是本着培养新人和不养闲人的想法，前几天竟无端提了起来，让他在新项目里带着章禾。

        顶头上司的吩咐，不得不从。

        两个人都在心里叹气，职场艰难。

        章禾乖乖掏出手机，把林逸锦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备注打好又删掉，来来回回还是写了“林总”，不否认这其中藏着她的一丝幼稚报复。

        开完会便忙得晕头转向，专业术语，业界行话，全像锁在银行保险柜里的金条，将章禾拒之门外。

        穿金戴银，将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这事她在行，可深究珠宝行业，她根本是个一窍不通的菜鸟门外汉，齐星良发来供她学习的资料，说是入门，门槛却比天高，拜托！

        挂钟的三根指针却像在赛跑，你追我赶朝着终点狂奔。

        陈昕拎着包喊她下班，她看一眼时间：“啊！五点整！时间怎么这么快！”

        拿过来一下午被她遗忘的手机，新消息倒是有几条，季芸提醒她去探病，霍扬问她几点来，想吃什么。

        无意识中闪过失落，先前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吵着求关注，说什么不接他电话，这么长的分分秒秒里，也不见他有一通来电。

        陈昕看着章禾像被抽掉灵魂的走肉，软趴趴瘫在扶手椅里，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已经落入了资本家的陷阱”，深表同情地摇摇头。

        却不知章禾的心思早就变了地方。

        不过，下班总归还是要下。

        所有关于工作的疑难杂症和心里的胡思乱想，统统被她锁进抽屉，孤零零留在办公室，坏记性也有好处，没走出这栋大楼，烦心的事已经一股脑全忘记。

        陈昕跟她不同路，好几次章禾提出送她回家也被拒绝，总说：“我男朋友来接我”。

        这位男朋友却仿佛是活在虚幻童话里，神龙见尾不见首，章禾从没看见过一次，陈昕也从不会主动提起。

        女人往往有些说不出道理的直觉。

        章禾总觉得陈昕似乎在竭力隐藏什么，一旦这层秘密的外衣褪去，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也是照例，陈昕跟她说再见，章禾径直到地下车库，包包被翻得乱七八糟，才从最底部将车钥匙找到。

        谢天谢地记得带，不然又要返回十楼跑一趟。

        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抬头便看见有个男人背对她靠着车门，刚要浮起的微笑凝固在嘴边。

        两人相隔一米远，林逸锦回过头，朝她招手：“开门”。

        好笑，命令她做司机也会上瘾？

        “林总恐怕搞错了吧？”章禾捏着钥匙不配合，环视一周，早上他的车被那个女孩子开走，看来并没有还回来。

        年轻女孩精力旺盛，五点钟可不是回家看肥皂剧陪老男人吃晚餐的时间。

        怎么，现女友不见人影，退而求其次纠缠前女友吗？

        林逸锦的大脑像是锈掉的齿轮难运转，听不出章禾话里的嘲讽和冷漠，表情认真：“我有话跟你说”，他扶着车门不松手，一副缠定她的模样。

        城市的车流不息，披着暧昧的夕阳色不知向何处奔忙。

        两侧的行道树匆忙后退，章禾捏着方向盘，瞥一眼副驾上沉默不言的男人。

        让他有话就讲，他却借口这段话太长。

        让他长话短说，他又耍赖一两句理不清。

        到底还是心太软，被他的花招迷了眼。

        “怎么会想来比瑞尔工作？”他突然开口，没话找话。

        “反正不是因为你”，章禾打着转向灯，十分钟的路程转眼就到，“想来就来了，喜欢喝公司楼下的咖啡可以吗？”

        林逸锦被她的答案噎住，仿佛他本就是笨嘴笨舌的一个人，稍微刁钻一些的对话他便应付不来，像哑了火的枪炮。

        章禾见他没下文，依旧不依不饶：“你呢？可别说是为了我”，她半开玩笑，分明记得他的理想是做警察，如今的跨度可不小，走上了南辕北辙的一条路。

        未来城的路走过一次驾轻就熟，小区里的弯弯绕竟也难不倒她，准确无误将车拐到a区3号楼下。

        “是”。

        突如其来的承认，让章禾慌了神，一脚刹车踩得没轻重，车子猛地原地向前扑，整个人磕在方向盘上，肋骨差点被她连累断半根。

        “本来在意大利，亚太区的总裁离职，我跟总部提了申请调来淮港”，他对那句一个字的肯定做解释。

        谁知道是真是假，又不能真的跑去意大利验证，章禾在心里跟他较劲，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捋捋头发。

        “说吧”，她可不会因为三两句不着边际的鬼话就一再没底线，“赶紧说完，我还有事”——霍扬还被蒙在鼓里等着她去探望，几天前她拍着胸脯对他发的誓已然过了有效期。

        事态不按照她的预想发展，林逸锦不回答，“啪嗒”解开安全带，顺手也替她解了束缚，伸手拔了车钥匙下车，绕到另一边，把章禾也拽下来。

        做什么！君子动手不动手！

        手腕捏得紧，凭着章禾的力气挣不开，另一只手朝着他身上乱拍乱打，全都无济于事：“放开我！林逸锦！”

        被他硬拉着一路上了十八楼，出了电梯左边走，楼道里回响着女人略微尖细的叫嚷声，声控灯长亮不灭，好在一层住两户，不然准叫人投诉到物业丢脸。

        上一回死皮赖脸钻进她家，这一回更过分，太阳还没下山，朗朗乾坤，他就敢掳了她回家。

        章禾在他手臂的禁锢中挣扎，把握了力道朝着他小腿踢上去，想要趁机转开门把手，什么花言巧语，她都不该信！

        林逸锦长长叹口气，她现在对他失望透顶，可有些话有些事必须得讲清楚，继续纠缠下去，只怕到明天也消停不下来，干脆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走向客厅，安置在沙发上。

        人前得体的千金小姐，现在脸颊涨的通红，方才闹一通，衣裳皱巴巴，头发也胡乱散在因呼吸而起伏的肩膀两侧。

        她被困在他臂弯之间，因方才突然的腾空而紧紧揪住他西装的衣领，手指关节太用力而泛了青白色。

        “你就只会欺负我”，章禾的眼睛软的像天边云，稍有风吹，便降雨水。

        林逸锦蹲在她身前，屈起手指替她揩去眼泪，声音低哑而温柔，细细听，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无奈：“如果我现在想给你一个解释，你还愿意听吗？”

        一个迟到十年的解释。

        一个讲出来也许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的解释。

        日子照样过，他们的距离照样远，裂痕不会消失，破镜不会重圆。

        他半起身坐在玻璃茶几上，牢牢握着章禾的手，生怕她像一阵烟似的溜走。

        章禾抑制着啜泣，将目光凝在她身边的黑白菱格抱枕上，一格一格数过去，许久才开口：“解释很长吗？我渴了”，浓重的鼻音很容易被误会成撒娇，她总是有打破氛围的本事，合该严肃的场合下讲着最不恰当的事情。

        林逸锦愣一下，失笑，“乖乖坐着，别走？”

        在听到她的回答之前，他不肯松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好似一眼就能洞穿她的心思。

        直到她抿着唇点点头，他明显身心的戒备都松懈下来，眉梢带着点喜悦，厨房里的水龙头榨汁机，也在瞬间之中投入工作，寂静的房子热闹起来，和窗外悄然亮起的点点灯光相辉映。

        此时被她丢在一旁的手机却不打招呼地来掺一脚，叮铃铃在玻璃桌上震动。

        大事不妙——

        来电人霍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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