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福气

六十六层耸入云，朗朗晴光正好，满室满屋的亮堂和暖。

        齐星良摸不准林总意思，发布会的一应事宜早就安排了下去，各部门各司其职，拟邀人员这样的小事，实在趁不住叫他特意跑一趟来汇报。

        况且说来也侥幸。

        没指望章禾将名单整理出什么样子，但她被林逸锦点了名参与发布会，多少要有些进展，齐星良本想着她做一份初稿，随后再指点她改进，谁想到她真拿出来一份名单，足足十几页，粗粗浏览过去，一目了然，备注明晰，一点错处也挑不出。

        林逸锦翻阅他递过来的人员名单，

        “做的不错”，看完赞一句，将文件还给了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是谁做的？

        “章禾”，他答。

        “能力出众的员工要好好培养，留住人才对公司发展格外重要”，接着抬眼又强调着反问一句：“是吧？”

        齐星良连连应下，从办公室退出来，疑惑却越琢磨越深。

        就像是专为了在他面前夸一通章禾才把他叫上来一样，他在人事的位置上做了多年，上司的心思转几道弯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难不成……

        难不成林总也知道了章禾的背景不简单，为了自己职场顺遂，才对她多加照顾？

        他俩的关系虽有待考证，但林逸锦铁面无私工作狂的形象已经在齐星良心里大打了折扣。

        趋炎附势，谁能免俗？

        章禾同样一头雾水，她急急忙忙赶来公司，打开电脑却发现莫名其妙设了密码，无端端给她添乱，正不知道是谁跟她开玩笑，有人发来一条短信。

        发送人“林总”，还是当时故意别扭给他的备注。

        “linyijin940316”。

        这串字符，她一看就懂，曾经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打听出他的生日，却一次也没能替他庆祝过。

        现在不是追忆往事的时候，章禾没空闲跟他攀扯问缘由，输了密码登录，点开文件夹却发现原本一塌糊涂的表格变得井井有条！

        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什么嘛！悄悄帮她做了事，连声招呼也不打，害她担惊受怕一早上！

        章禾拿过手机，在对话界面发出一条消息。

        “你做的？”

        “林总”秒回复：“举手之劳不用谢”。

        章禾腹诽嗤一声，自作多情，谁要谢他？可脸上还是不自觉露了一缕笑容。

        “多此一举”，四个字反击，表面上仍旧不肯吃一点亏，否则他岂不是觉得轻而易举就能拿捏她？

        然后林逸锦没有再回答，反而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铃声一响，章禾差点没拿稳，将手机甩了出去，幸好现在时间还早，陈昕还没来，不然一定被她打破砂锅问到底，陈年旧事全挖了出来。

        她接听，放在耳边。

        “多此一举？从前是谁自己偷了懒，缠着我替她补作业？没良心”，话里半分指责也听不出，倒是笑意藏不住，像细风抚倦云，慵懒惑人心。

        “小气，陈年旧事你也记得起来翻我旧账”，她随手抓一支笔，在笔记本上乱画，没章法。

        “得了便宜还卖乖”，林逸锦给她下定义。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磨嘴皮，直到陈昕风风火火来上班，章禾立刻挂断电话，不顾他在那边话讲一半硬生生被截断。

        其实仔细想想他的话不假，读书没天分也不肯用功，成日里不务正业，打定了背后有他收场，越发放纵地肆无忌惮，哪怕讲大话要考大学，摊开书本不出十分钟便进梦乡，烂泥扶不上墙。

        模考成绩次次稳坐倒一，那个时候她眼里含着泪，抓着他的手指底气不足：“我考不上大学，你真的，真的不会给我机会了吗？”

        说到了伤心处，眼泪成了线。

        林逸锦拿她没办法，盯着她哭了一分钟，还是没忍住抬手给她拭泪水，“你以后别哭，我就给”。

        也许是她当初发的誓被老天听了去，他能心软让步，却打不动神明的铁石心，命运的轨迹偏了航，机会终究没有留给她。

        回忆越忆越苦，齐星良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杵在面前问她要拟邀名单，像尊石雕像表情生硬。

        虽说齐星良昨天对章禾的态度相比其他员工已是温和了太多，但在她看来，仍是严肃得过分，昨夜又加了一夜班，身累心累，不免瞧见他就发怵。

        他拿着文件粗看一眼，表情凝重，不发一言便匆匆离去，更是让章禾发虚，不会叫他看出来，这份文件的作弊成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吧？

        她心里挂吊瓶，晃荡不安，频频望着外边的动向，没一会，齐星良去而复归。

        神色倒是比刚才从容不少，朝她开口道：“林总说这份文件做的不错，以后继续努力，公司很看好你”。

        章禾尴尬一笑。

        林逸锦啊林逸锦，这人脸皮有多厚，好端端叫他的下属过去，就为了自卖自夸？

        只是他的无赖行为，章禾无法再当面取笑他几句。

        印尼金矿项目的标前会提前，当日下午秘书便帮他临时定了机票飞海外，约定好解释当年隐情的事也只得一拖再拖。

        这件事隔着电话网络总归讲不清楚。

        他虽然人不在淮港，每日依旧按时按点来电烦扰她，章禾嘴上不承认，其实整日里盯着手机盼时间过得再快些，三两天的日子竟养成了坏习惯，睡前听过他的声音才能安心入眠。

        客厅里电视放映着当下的热播剧，背景音伤感地撕心裂肺。

        季芸端着一碗紫葡萄走过来，见章禾窝在沙发上发呆傻笑，这丫头，想什么入神？

        “最近跟小霍怎么样？”章夫人在女儿面前摆摆手叫她回魂，顺便塞一颗葡萄进她嘴里，在沙发上坐下。

        冰凉凉的甜意蔓延开，章禾偏头冲着章夫人粲然一笑。

        “妈，你说什么？”

        季芸无奈，重复一遍：“我说小霍这孩子好几天没音信，你到底上没上心？今天婚纱店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可以邮寄”。

        巴黎最好的裁缝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做了大半年的婚纱，终于成了形，时间不受控，像脱缰的马往前冲，提醒着婚期愈近。

        笑意渐渐散了去，至于霍扬，自从那晚过后，他们再没有联系了。

        她还没有捋清头绪，便满身心扎进了林逸锦的温柔乡，昏了头。

        霍扬大概也真的对她失望透顶，没有传来片语只言，仿佛在等着她反省认错。

        “你明天叫他来家里吃饭”，季芸下命令。

        “他最近，挺忙的”，章禾又拿一颗葡萄，慢慢啃着编谎言，“过段时间再商量吧”。

        季芸发觉不对劲，正色道：“衣衣，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跟那个林逸锦纠缠不清？”

        章禾抬眼看她，知道她对林逸锦的成见比天大，不愿惹她生气，“没有，怎么会呢？”

        气氛剑拔弩张，即将戳到章夫人的底线，她不是老派固执的人，非要插手年轻人的自由恋爱，只是衣衣太单纯，做母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往火坑里跳！

        正这时，院中传来响动，庭院门大开，两束车灯亮光强烈照进来，秋千花木全被笼罩，光线太过耀眼反而轮廓不清。

        章禾抓了机会，从为难的谈话中脱身，跑了出来，汽车的引擎还没关闭，嗡嗡作响，灯光捕捉着夜晚空中的尘埃飞虫，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爸，你买新车了？”

        车门开，章中海从驾驶位下来，满脸得意炫耀，掩也掩不住，手掌盖在车顶上，舍不得用一丝力气，仿佛捧了颗易碎琉璃。

        “老薛那个家伙，天天在我眼跟前嘚瑟，他有的，老爸当然得有！”

        快六十的老头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这车与车库里的豪车相比算不上多名贵，胜在限量，整个淮港只有两辆，通体纯粹银色，闪着细碎光辉，在月色下如同洒了银粉般奢华。

        他看一眼客厅用手挡着，附在章禾耳边压低声音：“求了你妈三个礼拜，她才答应”。

        听完，章禾无奈笑，谁能想到堂堂博天董事长，富敌淮港，手边连几百万的玩车钱都拿不出。

        “你是如愿以偿，我就惨了”，说着便见季芸从客厅起身。

        “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我哪敢啊！”章禾刚想摸一摸新车，被章中海一把拍掉她的手，清脆声惊得树丛里虫鸣阵阵。

        “你这孩子莽莽撞撞，回头再摸坏了！”

        得！她在家里的地位不及一堆金属壳子。

        暂且将车子的事情放一边，回归正题。

        “还不是……那个谁的事嘛”，她说的含混不清，但父女俩心照不宣明白所指，“这都得怪你，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去了比瑞尔，也没这么多事”。

        典型的狗咬吕洞宾。

        章中海看着女儿眼睛不自觉完成一道月牙，嘴上还在佯装抱怨，像小时候一样弹弹她脑门：“怎么能怪我？要怪也得怪”，他脑子里搜索者替死鬼，“怪薛建涛！谁让他在比瑞尔当董事！”

        但立刻他又想到了更妙的反驳：“再说要不是我，你还天天躲在被窝哭鼻子呢！再过二十年成了老太婆，也不一定能见着小林。”

        “偷着乐去吧，鬼丫头！”

        父女俩斗嘴停不下来，季芸已经穿过石径到了庭院，非要捉着章禾讲个明白：“是不是偷偷跟他见面了？”

        章禾不断给视而不见的老父亲使眼色，章中海到底还是希望她能在婚姻上有个好结果，堆了满脸殷勤笑，揽过季芸肩膀：“芸芸，明天上午带你去兜风好不好？下午约建涛去打高尔夫？”

        “我看你是想跟他显摆新车吧”，季芸看透了老男人的小心思，不给面子。

        章禾趁着老夫老妻恩爱的空挡，踮着脚溜回房间。

        躺在床上抱着手机不肯合眼，微信对话框里寥寥几条消息，翻来覆去看得包浆，点进他的朋友圈，除了时不时转载几篇行业最新动态的文章，再无其他，仿佛生活于他是张白纸，单调乏味。

        时间流逝，快到十一点，困意来袭，林逸锦的来电却无踪迹，她强撑着眼皮一边机械翻着朋友圈，一边无止尽地等。

        最近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的连溪似乎日子过的充实，除了时不时笑着调侃她一句“脚踩两只船，好福气呀！”便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缠住了身，常常联系不到人，但在网络上倒是活跃，每天持续更新三四条没营养的动态照片，可最新一条却有点古怪。

        荒无人烟的公路，路灯下停着一辆摩托车，男人跨坐在车座上，只有背影，连溪凑近镜头，笑得没心没肺。

        放大来看，男人穿着无袖背心，一整条手臂的刺青凶神恶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呢……

        对了，在医院！

        前段时间霍扬车祸，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朋友，冯飞！

        连溪怎么会跟他搅到了一起？赶不及细想出缘由，章禾就被周公不由分说拖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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