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硝烟四起，愤恨哀怨之起如入水的墨砚，把一池的清水都染黑。辛慈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呆过的人间，原本风景秀丽、虽然喧哗却真实的人间，变成最热闹的屠宰场，每一刻都上着生死离别与屠杀虐杀。

        原本平整的土地，因为埋葬了太多尸体，到处是坟包，就像巨大的馒头黏在土地上，极是突兀。不远处飞着密集的秃鹫，如倾巢出动觅食的蚂蚁群。它啄掉泥土，翻找着新鲜或腐烂的肉块，一口一口吞下。

        辛慈没有话，她从袖子掏出一张符纸，食指与中指划开符纸，抛掷到半空中，火苗从地底喷出，将坟包悉数吞没。她听见无数灵魂因为解脱而欢喜的雀跃声，都笑着，说可以去地府了，他们要投胎，下辈子他们还是要做人。

        辛慈一一将他们超度，她念力超负荷使用，她有些站不稳，寒见扶着她，寒见道：“歇会吧。”

        辛慈笑道：“我歇得够久了。这样子的人间，不是我师父和帝君守护的人间，他们知道人间变成这个样子，得多伤心啊。”

        寒见道：“不要自己承担，我们都可以做点什么。”

        辛慈望着他点漆一般的眼睛，粲然一笑：“那你告诉我，花瑶跟你说了什么。”他身上有花瑶的气息，她老早就察觉到了。只是碍于司夏在场，她没有点破。

        寒见道：“他还能说什么呢？说你该回来，做一次选择。”

        辛慈脸色苍白，起风了，风吹得袖子飞扬，猎猎作响。她看见了，空中有两团气，一白一黑，互相纠缠互相吞噬。人间太多杀伐，生气与死气便争夺地盘，都想主宰人间的气运。

        辛慈脑海出现一团混沌之气，一白一黑，游荡在三界，混沌之气是盘古大神陨落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是没有意识的。可有一天，无为尊者走在大荒，他手里牵着三尺高的小男孩，他说这糖很好吃的，让小男孩吃了糖，不要生气了。

        “原谅师父吧，师父不该凶你，日后你想吃糖了，师父就给你买。”

        小男孩舔了一口麦芽糖，笑道：“好甜啊。师父说话算话，我日后要吃很多很多的糖。”

        白气有了意识，她突然问：“糖是什么味道的？甜是什么呢？”她从混沌之气中剥离，变成一个小女孩，她要追上那群人，去跟他们要答案。她在人间游荡多年，知道人是要穿衣服的，于是她织云为衣裳，穿上湘妃色的曲裾。

        那团黑气久久围绕在她身边，他们从盘古开天辟地就在一起了，他们应该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这次也不能例外。它缠绕在她臂弯，不让她离去。

        她摸着黑气，笑道：“我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黑气还没有开智，只有懵懵懂懂的意识，听她这么说，它便信了，在原地等了她一千年。后来天梯崩塌，灵气四泄，它得了意识，便把千年来的相思愁绪都化为力量，统一魔界，当了魔尊。既然不能等到她回来，便把她抢过来，让她无法离开他身边。

        重光陨落的时候，他大笑道：“只要慈慈不死，我便不会陨落，你们都等着吧。”

        辛慈笑了笑，原来如此，她和重光是这样的关系，难怪他对她这般纵容。

        他们是一体的，那在某种程度上，可不可以说她杀了云初，杀了师兄，也杀了莫姐姐？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寒见看她一路都不说话，以为她饿了，没有力气说话。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面馆，问她：“阿慈，你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辛慈点头，笑道：“我要吃很多很多。”

        刚踏进面馆，便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远星飞奔而来，本想抱着辛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这些日子的相思之情的，碍于寒见杀人般的眼刃，他迟迟不敢动作。

        他大笑道：“阿慈，我们终于见面了，我想你想得心慌。”

        寒见眉头紧锁，盯着辛慈，他一脸不快，辛慈游历人间不过几月，就惹了这般姝色。

        辛慈看到远星也很开心，如今魔族踏入人间，远星能在魔爪中活下来也是不容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好吗？”

        远星道：“蜀山联合天下的修道人，在天庭的统帅下，共同抵御魔族，我们折了很多先锋。为了探究魔族实力虚实，林子初和我请缨做先锋。”

        辛慈道：“魔君花瑶亲自带领魔族攻打人间与天庭，你们要小心。”

        远星道：“我们都知道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我们都和重要的人告别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辛慈愕然，进而有些惭愧。连离人间万里远的鲛人都放下牵挂，投入危险万分的战斗中。她受人间香火的，还有这么多的牵挂，迟迟不敢行动。

        寒见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推到辛慈面前：“先吃饭吧，其余的事吃饱后再讲。”

        远星看辛慈脸色不对，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朝楼上喊了一声：“林子初，下来吃饭了，还能见到老朋友。”

        林子初是蜀山的首席弟子，是蜀山的希望和骄傲，这次派他来，也是希望他能把握住机会建功立业，早日飞升。他依旧是清朗俊秀的相貌，看人看事都是淡淡的，看见辛慈，他微微一笑。“辛慈姑娘，好久不见。”

        辛慈也说：“好久不见，怎么不见雪薇？”

        “这里太危险了，师父让她留守蜀山。”

        远星盯了寒见很久，他知道辛慈身边的人都不会是简单的，便问：“阿慈，他是？”

        辛慈眯着眼，眼里可见狡黠的光芒，笑道：“寒见。”

        寒见夹菜的声音有点大，辛慈问他：“寒见，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楼上休息？”

        远星笑了，他喝了一口汤，幽幽道：“寒见公子，楼上清静得很，想是公子能得到很好的休息。”

        林子初啥也不管，只低头吃面。

        寒见见辛慈没有说话，眼中的不快一闪而过，他放下碗，低声道：“那诸位，我先去休息了，明日我们去豫州探探魔族实力虚实。”

        辛慈看他走远了，她悄悄问远星：“他是不是生气了？你们男人好容易生气，经常无缘无故的就不高兴，又难哄。”

        远星附和辛慈，笑道：“仙子可以不哄，喜欢你的不用你哄自己就跑来了。”

        辛慈幽幽道：“不哄多伤感情。”

        林子初闻言抬起头，黝黑的眼眸刹那间黯淡下去。

        月亮出来了，风轻轻吹着，有些冷。辛慈开了窗，让风灌进袖子，眼望着空中一轮残月，陷入沉思。远方可听见游魂和野鬼的哀鸣，说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求神仙搭救。辛慈听完他们的呼救了，心也沉沦了。她拿出一张符纸，钉在桌子上，手一指，火苗缠绕着符纸，不一会儿符纸化为灰烬，再然后，她听不见哀嚎和哭诉了，只有灵魂支离破碎的清脆声。

        她只能这样做，他们执念太深，无法投胎，只会成为魔族的棋子，她看着自己的话，洁白无瑕，骨节分明，可这双手沾满血，她第一次有屠杀的感觉。

        这是重光做的事情吗？她愕然。她恨他，他差点毁了他的所有，可现在看来，他们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做该做的事情。她的偏执、仇恨、不甘，瞬间便烟消云散，她记起重光的脸了，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泛着清冷的幽光，可看着她的时候，眼睛是有温度的，尤其是她骗他拜天地的时候，他眉眼入画，欢喜要从眉眼溢出来。他说：“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再也不会分离。”辛慈现在才知道这不是肉麻的话，这是他们最初的样子。

        “我不要灰飞烟灭，我要活下去，就算是孤魂野鬼，我也想活下去！”

        渐渐的，听不见声音了，辛慈关窗，头蒙着被子，不去思考眼下的一切。等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的时候，她的掌心落在一双大手上，那双手温暖异常，就像有一天她众叛亲离，孑然一身，他也会站在她身边。

        辛慈握住这双手，她眼睛发亮，望着他秋水般的眉目，笑道：“寒见，陪我去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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