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大荒。

        茶色的裙摆拂过尘土，扬起一阵风，带着一丝甜。辛慈走在寒见身后，一时无话。寒见说风太大了，他走在前头挡风，让辛慈在后面跟着。他紧握辛慈的手，说是风太大了，怕辛慈被风吹走。往常辛慈会说瞧不起谁呢，你这么消瘦的身躯被风吹出了毛病别赖我。然后她会大摇大摆走在前头，任风灌进袖子，冻僵了也不承认她需要保护。第二天顶着滚烫的额头和连连的喷嚏，说自己好得很，还可以走三十里路。寒见等她坚持不住了，才戳穿她的伪装，背她去看神医。

        以前她很怕产生依赖，她依赖谁，谁陨落，谁倒霉，就是个克星。师兄、云初、莫姐姐还有北辰便是例子，他们都陨落了，他们都回不来了。只有她的话，她陨落后，最难过的只会是她。可现在，望着寒见颀长挺拔的身躯，他就像长在天阙的玉树，赏心悦目的同时又能遮风挡雨，她觉得很受用。她的生命要走到尽头，能遇到一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神仙，她没有什么遗憾。

        她的手动了动，戳到寒见骨节分明的手掌，她笑道：“寒见，你昨天为什么要生气啊？”

        寒见皱眉，低声道：“我没想到你在人间认识了那么多人，还专挑美男子认识。”

        辛慈猜到了大半，她上前一步，贴近寒见肩膀：“你错了，是美男子主动认识我，要怪就怪我这抑制不住的魅力。”

        寒见哼了一声，握着的手重了三分力度，辛慈感觉被白绫勒住一样，她无奈道：“我的手要废了，你轻点。”

        寒见的脸光洁得如刚烧好的陶瓷，双眼透着清冷高傲，可望着辛慈的时候，眼睛里再深的清冷也化开了，如冲好的清甜淡茶。“你总是这样，你做你的事，没有想过这样做会给人留下怎样的深刻回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便记你一辈子，甚至下辈子，投胎后都想着再见你一面，再续未了缘。”

        辛慈脸皮抽了一下，看不出向来清冷的国主还挺会编故事的，比她差不了多少。她挠头思考寒见话的真实性，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是自己。她顿了顿片刻，悠悠道：“怕是你想多了，见谁都一见钟情，月老哪有那么多跳红绳。”

        寒见还想说什么，司夏抱着那日辛慈救的小女孩跑来，小女孩奄奄一息，毫无生气，怕是保不住了。

        司夏有些着急，额头都是汗珠：“寒见，月牙临走前想见你，你和她说几句话吧，她憋着一口气等你呢。”

        月牙看到寒见了，她艰难举起双手，抚摸着寒见的脸。她的手干瘪如枯木，上面爬满了褶皱。“大哥哥，我好喜欢你啊，可惜海棠花无法生长在冰天雪地的地方，不然我想让冬之国开遍海棠。”

        她是一朵成精的海棠花，被刀劳鬼叼来冬之国，想着以冬之国的严寒虐杀她，还好寒见的怀抱够温暖，她不至于冻死在冬之国。

        辛慈虽然难过，但是她想的是明明是她救的她，她一剑撬开刀劳鬼的血盆大口，捞出月牙，后面寒见见她吓坏了，他抱着她，她便这样牵挂他，死了还想着下辈子再遇见他。她叹气，输给了寒见。

        寒见握住月牙手，她的心脉都被摧毁，心头血被吸干，能撑到现在已然是奇迹，那里寒见说的她要枯萎竟然是这个意思。他愕然，心中弥漫着愧疚。

        “大哥哥，还没有见你身上有过亮丽的东西，我送你一朵海棠。”寒见手里有一束盛开的海棠，花骨朵鼓鼓的，像穿上了华丽的衣裳。大荒几百年荒无人烟，这束海棠是唯一的亮色。

        “谢谢你。”寒见双手捧着海棠，眼睛湿润。

        辛慈也难过了一阵，但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情绪消散，她幽幽道：“风华无双的寒见，你让人记了一辈子。”

        寒见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海棠花，他没有带走海棠花，大荒土壤肥沃，是海棠生出的好地方。他种下海棠花，刺破手掌滴了滴血浇灌海棠，百年之后，日后这里会开遍海棠。

        司夏见气氛不对，忙说：“好人我昨晚了，先走了。”辛慈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说吧，你还有什么事？”

        司夏挠头笑道：“我哪有什么事啊？二位在这里玩得多开心，我怎么忍心打扰？”

        辛慈道：“那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开心。”

        司夏马上亮出亦双送的手帕：“亦双等着我呢，我还没给她熬药，先走了。”

        辛慈小声说了一句：“无趣。”寒见依旧走在她前头，默默为她挡风。他高大的身影把她的影子全部遮盖，她就在他的保护之下。半晌，她叹气，朝寒见伸出手，故作不经意：“要牵手吗？”哄小孩真难，下次她要当小孩，像从前师父他们那样哄着她。

        寒见低头掩饰笑脸，将辛慈的小手纳入掌中，十指紧扣。

        “我们到了。”辛慈指着脚下平整的地面，寒见看不出异常。

        “就是这里吗？”寒见不是昆仑神，只能看见无数的丝线自天空穿入阵内，如织布机上的丝线。丝线上带着天地间的肃杀之气，他为之一凛。

        辛慈点头，她走入两仪阵，过了五千年，阵法还在，等着主人的启用。她感慨阵内师父布局的绝妙精细。当年师父让她带着重光进入死门，借着天地之力绞杀他们，可惜师兄不忍，冲入阵内，把他们带到风扬阵，师兄却被重光所杀。

        她闭上眼睛，想起那日溅在她脸上的血。她心中泛起忧愁，脸上挂着苦笑。她记起来了，师兄说他做事前会考虑，绝不会做出让他后悔的事情。她搭腔，她说她也一样，她不后悔遇见谁，经历什么事情，只要真实哭过笑过，便是有意义的事。

        在死门面前，她全想起来了，那些记忆遗漏的事。那些鲜活跳动的身影，声情并茂的话语，都存在过。她笑了，踩了一脚阵眼，阵眼被启动，光芒自地底而出，直达天阙。

        寒见被无形的结界阻挡，他进不去阵内，只能在阵外大喊：“阿慈，你做了什么？你没事吧？”

        辛慈知道他的牵挂，在阵内大声回应：“我没事，我处理完就出来。”

        寒见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喉咙都震痛了：“你要答应我，一定会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不离开。”

        辛慈觉得好笑，在一些事面前，无论年纪多大，该孩子气就孩子气，该耍赖就耍赖。辛慈亦大声呼应：“我知道了，我很快就出来了，你不要担心。”她记住了八个方位对应的阵，在心里默默感谢师父的良苦用心。她不恨师父，如果她是师父，她也会这样做。他们是神仙，受人间香火，在苍生危难之际，如果只记挂自己的安危和私欲，便不配受这香火和愿力。只是她有点遗憾，如果当年师父和她说明白两仪阵的真正用途，她会心甘情愿引重光进入死门，师兄、莫姐姐还有云初是不是不会……

        “阿慈，你是师父的骄傲，日后你要接过师父肩上的重担，守护三界。”辛慈心里一暖，是啊，师父怎么忍心啊。她从前一直觉得师父太严厉，她学不会御剑术他便罚她不许吃饭，每次都是师兄偷偷给她送饭。可师父是什么神仙，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是默认师兄给她送饭。师父的恩情，她是还不完的。

        她从容踏出两仪阵，只见眼前一黑，寒见飞奔到她身前，紧紧抱着她，似乎要把她嵌进骨血。

        “我以为你不出来了。”向来冷淡的寒见，此刻的语气带了哭腔，低沉得如风在哭诉。“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辛慈笑道：“是为了使命，寒见，这千年来，我只顾着玩，没有为苍生做过什么，这一次我想尽点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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