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借宿

城南闹市的一处茶肆里，周卓耀正坐在一张矮桌上悠闲的喝茶，不动声色的望着来往行人，随意与老板交谈。

        “兄弟，这茶不错，有一股厚重的醇香，不像是咱离阳的茶”

        “客官好眼光，这茶，来自南楚的黑山，故名黑茶。那里盛产香料，连水都带有香味。这茶呀，自然就带着些香气。加之黑山地处西南，光照猛烈，雨水也充足，最是适合茶叶的生长。你看这茶，是不是叶叶饱满，泡开来能根根立在水中。”茶肆老板语带一丝炫耀，说着又往他茶杯里续了一注水。

        末了，又继续“这茶呀，经久耐泡，四五注水后还能有一丝茶香，来往的客官可喜欢这茶了。”

        “我听说近来溧水城严查，许多南楚的商贸车队都转向燕然，你这茶叶的存货，怕是不经喝了吧”周卓耀轻扣桌面，又喥了一口茶，无意问道。

        “谁说不是呢。你说这都闹的什么事呢，来往商队一减，咱们这小本生意就一落千丈。听说还有可能打仗，不过我倒是时常见着几位军爷往万花楼去，神色坦然，不像要生战事。听闻朝廷派了一位厉害的将军过来整顿飞熊军，希望能震慑住南楚，别起战事。咱们百姓呀，就求个平和年代，安稳度日即可。”说完摇了摇头，手中麻利的往炉膛里添了把火。

        “那几位军爷常去万花楼吗？”

        “是呀，以前是其中一位偶尔去，这几日倒是换了几个新面孔的军爷。万花楼就在那头的花巷，他们去万花楼必得经过我这，偶尔还会坐下来喝杯茶。”

        “我记得老家有位亲戚，面圆耳大，右侧眉头有颗黑痣，眼睛短小，唇边蓄络腮胡，好像就是在这飞熊军当军爷，不知老板可曾有见过？”忆起碧空收集的消息，周卓耀说出吴中华的面容特征。

        “见过，这位军爷近些日子常来。”老板抬头瞅了眼日头，“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又该打这经过了。”

        跟老板又闲聊几句，待到日头下去了些，周卓耀端起木杯喝完最后一口茶，将几枚铜钱搁在桌上，起身朝花巷走去。

        老板麻利收铜钱，摇头收茶杯，嘴上嘀咕，颇为惋惜，“看着是一副端重正派之人，没想到竟也喜好那烟柳之地。”

        还未至花巷，周卓耀便与一人撞在一起，细看，原是个形色略带紧张的少年。只见他身穿青色绸衣，被撞翻在地，好一会儿都没见反应。

        俯身，周卓耀本想扶他起来，少年飞速爬起来拍了拍屁墩，俯身朝周卓耀道了声歉，抬头见他未做呵斥声，蹲了蹲身子，抬脚跑了。

        看了眼少年远去的身影，周卓耀暗叹了身好根骨，抻整身上缎袍褶皱，转身继续朝花巷前行。

        付诗璟凭着记忆往小巷子奔去，方才在路口过于专心奔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幸好那人计较，他低声道了歉便跑开了。不过这人倒是生的高大威猛，他撞得眼冒金星，那人却纹丝不动。

        此处已离巷子不远，付诗璟转过弯便到了入口。天色尚早，巷子里的摊贩们还在继续叫卖，期望能趁着天气好多挣几个钱。

        付诗璟随着几个行人摸进巷子里，一抬头便从衣角间瞧见那紫色长裙的身影，正在摊位上与一年长男子攀谈，飒爽清朗。从对面屋顶泄下来的光影投阿宁姑娘背后的石板上，余辉拢住了她，如同艳阳下的薰衣草，沁人心脾却不耀眼夺目。

        付诗璟心中藏了一丝暖意，步伐也轻快了起来，他快步跑到阿宁姑娘背后，拉了拉她的袖口，唤声阿宁姑娘。

        阿宁正与摊前的人论价，今日运气好，碰见一个给刚搬来溧水城的主家采买物品的仆人，见她的箩筐簸箕质优价廉，一下子全要了，这会儿正在论定送货时间和地点，忽然察觉左侧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她侧身瞥了一眼，便看见一个半人高的少年，正是上午那俩兄妹中的哥哥。

        待与客人交谈清楚，阿宁侧过身半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又错开眼往少年身后望了望，微微笑，“小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吗？需要姐姐帮忙吗？”

        一口气问了许多，一副热切模样。

        “阿宁姐姐，我们兄妹着实遇上困难需要您的帮助”在这溧水城里，付诗璟只认识阿宁姑娘，所以他直抒来意。

        “你说，只要姐姐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办成。”

        “我们兄妹与家人避难时走散，还遇上一对兄妹，眼下我们想在溧水城落脚几天，待家人寻来时再走。我们只有十来个铜板，所以想烦请阿宁姑娘帮忙寻一处可避风挡雨的屋子，我们可有干活抵房费。”付诗璟直视阿宁光潺潺的眼珠，斟酌着说出请求的话。

        虽知道阿宁姑娘是好心人，但这一路漂泊之际见过多少面善心狠之人，他决定先隐瞒一下几人现身之处的真实原因。

        “容我想想，如只是简单落脚，客栈倒是不错。不过你们手头银钱不多，我知晓城外一处村子里有一个吴阿婆。她那有几间房子，儿子前不久进京赶考，正好有空余房子。那吴婆婆人也和善，素来喜爱孩子。我同她一道说说，或许可借你们兄妹几人住上一段时间。只是眼下我要去给城西的吴府送货，得晚些时辰才能去。”阿宁低头思索了一下，忽地想到吴婆婆的院子，眼睛一亮，语气轻快的跟少年说道。

        “如此便谢谢阿宁姐姐了，大恩大德，诗璟有朝一日，定会亲自来报。”诗璟屈膝行了个大礼，抬头说道，“阿宁姐姐是去城西吴府送货，妹妹她们三人也正好在附近，我帮你把货品一道送去吴府吧！”

        见他小小年纪便如此妥当，阿宁有些诧异这少年的沉着与冷静，她不禁思忖这少年的身世来历。五街外的牛举人家中小儿子，年满十六，生得白净，脾气温和，书也读的极好，行事沉稳妥当，附近的街坊无不夸赞，都比不过眼下的这五六岁的少年。

        仔细将摊上的饰品收到棉布包里，阿宁将摊车推至一旁的角落，再将要送的簸箕箩筐整到一处，一旁的付诗璟抢先挑起来，却因个子不够而显得滑稽。

        阿宁递给他一个灿笑，一把夺过扁担，领头往巷子外走。

        送完货，阿宁在包子铺买了十来个包子递给付诗璟，“你们应是未吃午饭吧，你先垫垫肚子，等到吴婆婆处安定好，我再领你们吃顿好的。”

        等诗璟带着阿宁找到苏锦三人藏身的地方，几人早已饿的头昏眼花，瘫在墙角喘粗气。见诗璟递到眼前的包子，立即狼吞虎咽塞嘴里。

        日头西下，将将挂在天边的时候，阿宁带着几个孩子赶到吴家村。七拐八拐穿过几处木屋，一座竹子栅栏围起来的院子出现在眼前。院子中间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榕树，将几间茅顶木栏的屋子遮藏在底下，竹栏上还牵满了蔷薇藤，正值春末，青色花骨朵爬满枝头，若是夏日光景，定是红艳艳一片。一扇木门轻掩着，院里传来一声声唤鸡归巢的呼叫声。

        阿宁行到围栏处便朝里高声呼唤，“吴婆婆，您在家吗？”

        不多时，门便开了，“是宁丫头吧，今日怎会有空来看我这老婆子了，快进来快进来，刚好家里的鸡下了蛋，晚上用香油煎了，今晚便留在这吃饭罢”

        只见一个身穿绛紫色的对襟粗布襦裙的妇人，外罩一件同色的对襟衫子，裹着略略发福的身子，富态脸上俱是笑意，手里端着一碗谷子，笑盈盈的走出来朝阿宁招手。

        吴婆婆眼睛余光看见几个小人儿，有些惊诧，望向阿宁的目光带了些询问，“这几位是？”

        “婆婆，他们兄妹几人家中遭难，与亲人失散，又遭歹人蒙骗，好不容易逃出来，想在溧水城安定几日等亲人寻来，阿宁想着您这有几间屋子是空着的，都是可怜人，便带他们过来，想恳请婆婆允许他们借住几日。未提前告知便自作主张，是阿宁的错。不过阿宁跟您保证，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我自己也攒了一些钱财，可以帮他们付些房钱。吴婆婆，您就允诺阿宁这一回，帮帮他们吧”阿宁扶住吴婆婆走到一旁，又是道歉又是恳求。

        “这感情好，自光儿进京赶考后，这老房子就剩下我一个老婆子住着，静的慌，要不是你隔三差五来陪我说说话，这人都要霉住了。孩子们住进来给这房子添添生气，我老婆子也开心，哪还能要你的钱呢。来，左边两间屋子都是空着的，收拾一下安心住下罢。”吴婆婆轻轻拍了拍阿宁的手，爽气道。

        吴婆婆转身笑的开心，两手牵起锦儿和菁菁，朝付诗璟和铁蛋扬头，“走，跟婆婆回家，婆婆这院儿，可宽敞着呐！若是日后无地可去，随时来婆婆这，这院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那神情，如祖母护崽般温暖，直直侵入四人的心肺。

        四人就此在溧水城外吴家村住了下来。当晚安定下来后，诗璟将苏太傅一家被下狱之事告知了苏锦。苏锦听完呆愣片刻，随即大哭一场，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连着烧了几日。幸得保存下来的金瓜子请了大夫，众人提心吊胆的喂药喝水，总算是把苏锦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人却清减了许多，身上的衣裳也空荡荡，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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