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逃

是夜，竹意站在姜昕屋外，双手笼在袖口里，依旧是一副大丫鬟的姿态，仿佛不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被人牙子买走。

        “夏夜露重，蚊虫出没，你们都放下手里的活，尽早回房休息吧。”

        素心放下打扫的扫帚，一旁的丫鬟问她：“哎？素心，你说竹意姑娘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准我们早些回房歇息？”

        素心高傲地扭头，嗤笑道：“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干脆在咱们心里留个好映象？总之不用干活了，你，去厨房给我烧壶热水，我今晚要沐浴。”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走去。剩下的丫鬟朝地上的扫帚上啐了一口：“呸！表小姐都还没过门，是真把自己当姨娘了！”

        “哎呀，你小点声，小心被素心听到了。你是不知道，她跟我们大少爷好着哩！你还是赶紧去烧水吧！”

        那小丫鬟听了同伴的话，不情不愿地将扫帚立起来，去厨房烧水了。

        几个时辰后，竹意悄悄打开门缝，见外边一片漆黑，只有一缕皎洁银光洒在地面上，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小姐，可以出发了。”竹意推开门。三人一个接一个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姜昕看着自己与其他二人身上的粗布褐衣，轻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竹意回答说：“出门在外，还是伪装成男子的好。”

        桃心也点点头。

        三人在夜色下的郭府内驾轻熟路地走着，偶然有一两起来巡夜的婆子，竹意领着二人都一一躲过去了。终于来到后门，后门守门的婆子正在呼呼大睡，手中用来驱赶蚊虫的蒲扇掉落在地上。

        竹意食指对着嘴唇，对着身后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草丛里猫着腰出来，悄悄拉开了锁门的门栓，门栓发出咯吱一声，三人都吸了口冷气，所幸婆子没有被吵醒，仍然在打呼噜。

        姜昕轻轻拍了下胸口，第二个走了出去，桃心跟在她身后，就在路过婆子跟前的时候。

        “啪”一声，姜昕惊愕回头，对上桃心的苦脸。姜昕低头，桃心一脚正踩在了那柄蒲扇上。

        “啊呼！”婆子迷蒙中伸了个懒腰。

        糟了——姜昕心想。

        还未等姜昕想好说辞，又是一声，面前的婆子直直地栽倒在她面前。姜昕抬头，竹意正拿着门栓，大口大口喘着气。

        门栓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到一边的花丛里。

        “小、小姐，她没事吧？”竹意有些害怕。

        姜昕用手指试探那婆子的鼻息，安抚竹意道：“没事，她只是晕过去了。”

        竹意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三人踏着月色出了郭府后门，临走前，竹意不忘将后门虚掩住。

        郭府后门是一条窄巷子，两墙的石砖，石砖缝隙里爬满了青苔，巷子里寂静无比，除了三人细碎的脚步声，就只有时不时的水滴声。

        桃心已经有些害怕了，她抓住姜昕的手臂，姜昕手里的火折子随着动作，火烛晃了晃。

        “小姐，我害怕。”

        姜昕腾出另一只手来安慰她：“没事的，我在这里。”

        听见这话，桃心这才稍微安心下来，只是仍然死死抱紧姜昕。

        走了一段时间后，三人终于出了巷子，巷子外是一条大街，此刻夜深人静，宽敞的街道两侧只有零星的几家酒馆门前仍然亮着灯笼。

        姜昕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借着灯笼的光，慢慢向前面走去。

        “到了！”竹意的声音很雀跃。姜昕跟随着竹意的声音望过去，道路一侧停着一辆简陋的牛车，不像是拉人的，倒像是拉货的。牛车前面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听见竹意的声音，转过身来向她们招手。

        “喂！这边！”

        三人走近牛车，姜昕这才看清那名男子。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服，衣服上还能见到几个不同颜色的补丁，男子长得也很普通，只眉眼间透露着几分凶相。

        桃心害怕地躲到姜昕身后，竹意走上前拍了拍那男子的后背，呵斥道：“你在这摆谱呢？还不快给我们小姐行礼！”

        男子一被竹意靠近，整个身子似乎都僵直了。听见竹意的话，这才嘿嘿一笑，对着姜昕道：“小姐好。”

        “小姐，我找的人就是他。他叫王二，他会带我们去京城的。”

        姜昕微微蹙眉：“那他的亲人呢？可有人照顾。”

        “小姐，他”

        王二爽朗出声打断了竹意：“小姐，我王二生来就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就靠杀猪这门手艺过活。我赤条条来无牵挂，小姐不用担心。”说完他又看向竹意，竹意被他这么一看也害羞地低下头。

        姜昕浅笑：“我明白了。”

        “小姐，这车上位置小，你跟桃心坐后面，我跟王大哥坐在前面赶车。”

        “你还会赶车吗？”姜昕疑惑。

        竹意罕见地红了脸，道：“奴婢放假时常常帮王大哥一起赶车。”前面的王二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姜昕听罢点点头，待三人坐定后，王二拿起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牛臀，老牛哞哞一声开始驮着几人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夜风微凉，姜昕与桃心相互依偎着，桃心熬不住夜，已经闭眼睡了过去。姜昕没有睡着，她沉默地注视着竹意与王二的背影，竹意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披上了一件衣服。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没有别的动作，但姜昕能感觉到，这两人是彼此互相喜欢的。

        思及此，姜昕内心五味杂陈。她不记得前世竹意有与她提起过王二，前世她嫁到郭家，不出几月郭林受爹爹提携入京为官，她们举家搬离苏州府，竹意是开心的，她笑着对自己说“小姐，您可以回家了！”如今想来，竹意随自己回京，势必要与王二分隔，可她那时却那么开心姜昕闭上眼睛，这一世，她一定会好好对待竹意与桃心。

        寒露初升，月下青天，长长的街道上偶尔传来更人的打更声和几声狗吠，姜昕侧耳听着这些声音，心中有关郭夫人与郭林的事情似乎渐渐模糊，她好像已经脱离了那个对她而言犹如阿鼻地狱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昕的眼皮也沉了，她终于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东方既白，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处，王二让她们几个下来，自己从一旁的地上捧起了一捧土。

        “把这个涂在脸上。”

        几人照做了。

        等王二拉着她们几个过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官兵见人数比较多，果然下来盘问。

        “你，做什么的？怎么拉这么多人出城？”

        王二点头哈腰，推脱自己是住在城郊的菜农，昨夜住在了城里亲戚家，而车上拉的几个灰头土脸的瘦弱小子是自己的弟弟。

        官兵将信将疑，推搡了一下姜昕：“你说，你们家住在哪？”

        王二猛然转过头看姜昕，姜昕自己也清楚，倘若自己一开口，自己是女子的事实也会暴露，那她们几个恐怕不仅去不了京城，恐怕还会被官兵们抓起来。

        “嗯、呜呜。”姜昕低头发出几声沙哑不清的呜咽。

        王二连忙走到官兵身边，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碎银子塞进官兵的腰带里。

        “大人，我这个弟弟是个哑巴。您就通融通融。”

        见银子进了口袋，官兵也没什么心思阻拦，长哎了一声：“还不快走？”

        王二连连道谢，架着牛车往城外走去。几人走过城关，姜昕回头像城门看去，大门紧紧闭合，苏州府三个字在初升太阳的光照下显得格外壮观。这儿是她呆了数年的地方，是前世她悲惨命运的发源地，但是她对苏州府却恨不起来，她爱这儿的曲院风荷、爱这儿的鸟鸣幽涧、爱这里的风雅俗物只是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她该与苏州府作别了。

        一行人架着牛车慢慢悠悠走在阡陌小道上，起初来来往往还会有背柴的柴夫，或是采桑的乡野妇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人烟越来越稀少，乡村小屋、块块蛙畦变成了矮山杂草。

        几人心里也越发没有底气，毕竟是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这些对于姜昕而言都是陌生的。

        几日的惴惴不安终于在这天应验，几人刚刚在一个只有几人的村庄找到歇脚的地方，夜晚，姜昕睡意正浓，岂料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老鼠，结果一张手就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姜昕立刻睁开了眼睛，那人站在她的背后，她看不清那人的脸，恐惧一时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她想喊出声，但是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呜呜呜。”

        “别动！”身后那人低声轻呵，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姜昕闻言果然不再喊叫，男子见势也松开手。姜昕没有转头看他，这种夜里私闯民宅的凶徒，姜昕害怕看了他的脸自己就脱不了身了。

        “你要做什么？”姜昕低声问道。

        那人却突然站起来身体：“啊？你是女子？抱歉我嘶”

        身上的伤口因为巨幅动作被扯痛，萧澄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想到今天他独自出门收集贪官罪状，被贪官雇的杀手追杀至此，本想找个地方歇脚疗伤，特意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茅草房子，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女子。

        一时间，萧澄觉得自己还不如就死在杀手手下呢，也好过现在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尴尬。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萧澄运气吐纳，正欲施展轻功离开，下一刻却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整个人瞬间无力像一旁的柱子上倒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萧澄想，他这次丢大脸了。

        姜昕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她看着男子先是凶神恶煞地威胁自己，既而向自己道歉准备离开，最后倒在了自己脚下。这一幕幕滑稽得像是一出戏。

        “你没事吧？”姜昕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男子。男子毫无反应。姜昕蹲下来，用手在男子的鼻尖测鼻息。

        还有气啊——

        深夜里，茅草房里没有灯，姜昕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嗅到男子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姜昕没有救治此人的想法，像这种亡命天涯之徒，救了只会为自己招惹麻烦，装作没看见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秉持着这种想法，姜昕动作利落、没有犹豫地跨过了地上的男子，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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