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余国利王十年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余国元旦，历年来都有皇上宴请朝廷大臣的习俗，这顿饭，只谈家事，不谈政事。

        “众爱卿这一年辛苦了，来，大家不必多礼，开席吧。”

        “谢陛下。”

        虽然说着是一道便饭，但底下的大臣们还是紧张的手抖，尤其是新晋官员们，几乎各个都顶着黑眼圈，昨夜定是因为兴奋而一夜未睡，毕竟同皇上吃饭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酒过三巡，众人也算是借着酒劲儿放松了下来，大堂上也没有一开始那般鸦雀无声了，利王下意识的露出一丝笑意，每年元旦，利王都要吃一席恭恭敬敬的年饭，每次都是由无声至有声。他想历来帝王记都载着帝王爱民如子，体恤百姓，与朝堂官员平起平坐，如今在帝王坐上十年，他越发确定这话就是胡扯。

        “刘大人，听闻你家公子刚刚定了亲，可是定了哪户人家的女儿？”利王突然一抬头，好像想到了什么。

        “回陛下，是礼部史尚书家的小姐。”刘大人听到利王问话，慌忙把刚放进嘴里的鸡腿儿吐了出来，站起身来故作镇定的行礼回话。

        利王笑笑，抬抬手示意刘大人可以坐下接着吃饭了。随即又将目光扫向坐在眼前的辰渊。他低头饮下一杯酒，再一抬眼，眼神中多了一分不可说的杀意。

        “朕如今看到爱卿家的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心中甚是安慰，也着实有些着急，也想为自己的皇儿觅得一份良缘。”利王笑着说道。

        “陛下，二皇子文韬武略，气宇轩昂，必会寻得佳人。”

        碰到这种时候，大臣们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利王摆摆手，笑着看向辰渊。

        “皇儿是优秀，可是人家姑娘也不差，未必愿意也说不好。”

        “敢问陛下，二皇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竟还有人能拒绝二皇子的盛情不成？”

        “哈哈，姑娘是什么心意，我不清楚，倒是姑娘家里的长辈，似乎并不想将女儿嫁出去。”

        利王话一说完，底下便叽叽喳喳的聊了起来，宫中大臣们平日里看来刚正不阿，不苟言笑，实则对皇家的八卦是最感兴趣的，随便拖出来一位问一问，都能问出一部皇室后宫秘闻来。

        辰渊兀自喝着酒，并没有对利王的话做出任何的反应，他知道该来的终是躲不掉，只是没想到二皇子会出此阴招，竟然直接拉自己老子来抢人。不过如此看来，自己对他年幼时的教诲倒是没有白费，全都被他学了去。只要达到目的，不必在乎过程如何。

        “说是皇子，实际上跟普通人家的公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到头来还是要父母出面。”利王一笑，目光落在辰渊身上，“不知辰渊大人府上的鹤望姑娘，可否许配何人？”

        辰渊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起身，脸上的笑意得体而毫无感情。

        “回陛下，未曾。”

        “哦，那可否心有所属？”利王探身问道。

        “臣，未曾问过。”辰渊顿了顿，还是保持着一副冷静从容的面容。

        “既然如此，朕就为皇儿求一份姻缘吧！”利王起身，举起酒杯，敬向辰渊，“赐婚鹤望与皇儿凤羽，择日朕会亲自让皇儿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谢陛下。”

        辰渊低头谢恩，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果然人一旦沾染了情这个字，很多事情都不受控制了。这一席饭，辰渊听着周围人的恭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心理却难受的很。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让这门亲事成了的，哪怕是皇上下的旨意。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鹤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但除此之外，他又想到自己从未同鹤望牵手，并肩，在旁人面前甚至刻意回避保持距离，就是怕若是同她走得太近，被人看到，会影响她婚嫁。而如今，他是否真的愿意看着她嫁与别人？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与别人呢？！

        利王赐婚鹤望与二皇子的圣旨，第二日就到了太渊殿。鹤望接了圣旨，茫然的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不知为什么，接旨的这一刻她突然希望辰渊大人在她的身边，她觉得只要辰渊在，就可以不用接这圣旨，不用与二皇子成婚。然而辰渊恰恰今日一早便出去了。

        为什么偏就这种时候，大人不在呢？鹤望在心里想着，却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想着幸亏辰渊不能读懂她的心事，自己最近真是多了太多不该有的想法。辰渊大人是国相，是真龙，断情绝爱，自己不会，也不能对他肖像。

        “辰渊大人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莫怪罪。”二皇子听到辰渊来，赶忙从大堂中小跑着迎了出来，脸上笑意渐浓。

        辰渊大年初一这一大早没有在府上，便是第一时间来到了二皇子的殿中。他昨夜一夜未睡，想了许多，却也想明白一件事，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让鹤望嫁给二皇子的，不光是二皇子，任何其他人都不行。

        “辰渊大人，今日是来给我拜年的吗？”二皇子得意的说道。

        “那是自然，臣给二殿下带了些糕点，都是太渊殿牡丹亲手做的，请二殿下尝一尝。”

        “那真是多谢辰渊大人了。”

        二皇子说着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他一口一口慢慢的嚼着，装作不知道辰渊来的目的，只是笑意盈盈的喝着茶，吃着糕。

        “二殿下，辰渊有一不情之请，”辰渊看着二皇子的眼睛，不想再同他耗下去。

        “辰渊大人请说，本王洗耳恭听。”

        “请二殿下禀明陛下，解除您与鹤望的婚约。”辰渊平淡的说着。

        “哈哈哈，辰渊大人真是会说笑，”二皇子大笑起来，“当日父皇在席上问大人，不知大人可否记得？鹤望既无婚嫁，又心无所属，哪有退婚的道理？”

        “二殿下，你我相处多年，我也算是给二殿下讲过书练过武的人，就莫要怪辰渊有话直说了。”

        二皇子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愈发多了几分张扬，他眯起眼睛，喝了口茶，等着辰渊说下去。

        “你心中并无鹤望，为何要娶她？”

        “我与鹤望姑娘虽然相处不多，但一见倾心，被姑娘身上的灵气打动，久久不能忘怀，辰渊大人又将本王拒之门外，本王只好去求父皇赐婚了。”二皇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辰渊。

        “你是想杀了她。”

        辰渊直截了当的说出实情，眼神坚定，没有动摇丝毫。

        “鹤望体内有申世的元神不假，但这元神本就是为保护她们母女二人而生，意念之强根本无法想象。你们如此草率的取她性命，就不怕酿成大祸吗？”

        “哼，辰渊大人多虑了，”二皇子轻蔑的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本王说不上心思缜密，但这点还是想得到的。辰渊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参观参观本王收藏的兵器，都是多年来我费尽心思找来的。大人可否还记得捕灵网？此等法器，在我眼里，也是普通。”

        辰渊看着二皇子，觉得此时的他阴气太重，他小时候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呢。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年，辰渊竟然已经有些想不起那时教他读书习武时他的样子了。

        “想不到辰渊大人也会有动情的一天。”二皇子戏谑的说着。

        “天地亦变，何况人心。”辰渊淡淡的打着，也算是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二皇子并不惊讶于辰渊的回答，他自幼聪明过人，身有慧根，更何况他也不瞎，辰渊对鹤望的不同在他眼里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二皇子站起身，头一点，面无表情的看着辰渊。

        “辰渊大人，莫怪本王说话不客气，如此时候大人还是不要放太多心思在儿女情长上好。”二皇子停顿了一会儿，见辰渊没有答话，又接着说道，“她在榆荫的那个母亲，现在虽然被钳制着做不了什么，但若是得到了鹤望身上的元神，可就不是你辰渊大人能对付的了。我还记得你教过我说，要是看到了不安分的事情，要从苗头上就把它扼杀掉，怎么轮到大人自己身上，就做不到了？”

        “于私，我不能杀了她，”辰渊断然答道，“与公，我也不觉得应该这样杀了她。元神的力量你我一无所知，修罗是否同元神能够连接你我也不知，不能如此贸然行事。若是简单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辰渊自当放下私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修罗女本就是忤逆天地所生，她的毁灭必使天地大乱。”

        “哼，那辰渊大人有何高见？”二皇子轻蔑的一笑。

        “以臣看来，我们现在当按兵不动，只要一动就会有破绽，我们务必等修罗女先露出破绽。”

        二皇子没有说话，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辰渊，脸上的笑似有似无。他明白辰渊的意思，也知道这位国相大人虽能力超群，却从未觊觎皇位，一心都在辅佐皇家上。他只是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人，心狠手辣起来竟也是那般无情。

        “我可以答应你先不杀她，”良久二皇子别过身来，背对着辰渊说道，“但是我父皇疑心重，若今日退婚之事传到他的耳朵里，怕是你很难保住她了。今天我就当你没有来过。”

        “辰渊谢过二殿下。”辰渊俯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二皇子看着辰渊的背影，眼睛轻轻一闭，接着有睁开，叹了口气。

        “辰渊，你可曾想过有一天也会尝到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

        辰渊回殿后就一直在书房里面没有出来，他知道皇上的圣旨已经送了过来，鹤望也接了旨，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同鹤望说这件事。说他去了二皇子处要他退婚？还是跟她讲他见了她便心中欢喜，不愿她嫁与他人？好像都不行。但比起这些，辰渊更担心的是利王。二皇子说的没错，利王疑心重，又贪图权利，此时辰渊若是同他对着干并直接退婚，利王必定会以为他要控制皇权，到时修罗还没有开战，余国朝廷就已经大乱了。但若是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伤害鹤望，那更是绝对不行的。辰渊此时觉得有些头疼，决定起身出去转转，透透气。

        辰渊走到院子中，看到鹤望同牡丹正在赏花，便悄默默走上前去，从背后吓了两人一吓，看到花容失色的二人，辰渊毫无掩饰的大笑起来。

        “穿件衣服，我带你去逛庙会。”辰渊笑着同鹤望说道。

        “真的？”鹤望开心的望着辰渊，眼睛里有星光闪烁。

        “真的，快去，我们这就走。”辰渊低下头温柔的望着她。

        鹤望欢快的往房间跑去，刚走两步，又回头喊道，“那牡丹姐姐呢？”

        辰渊听到这话，一脸打趣的望向牡丹，一副了然的语气：“牡丹仙子如此佳人，自有郎君陪，我们走我们的就好。”

        这话说的牡丹满脸通红，路过辰渊时她作势拿起扇子朝辰渊的脸砸去，惹得辰渊一阵发笑。鹤望虽不明白二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若是能够出去玩玩儿肯定就是好事了。

        余国的年会向来热闹，摆摊儿的，卖点心的，杂耍的应有尽有，一直到上元节，一共热闹十五天。这十五天到处挂着大红灯笼和走马灯，喜庆热闹，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开心起来。

        “大人，你这一早都跑到哪里去了？”鹤望走在辰渊身边，眼神被周围热闹的景色吸引着，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我去了二殿下那里。”辰渊看着眼前的鹤望，觉得她真是可爱至极，真想放在怀中好好抱一抱。

        “二殿下。”鹤望听到这三个字，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辰渊，想问他去做了什么又不敢问出口。

        “我请二殿下退了这门婚事。”

        “退、退婚？”鹤望惊讶的看向辰渊，嘴巴微张着，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心里头既欣喜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头，便抿了抿嘴，莞尔一笑。

        辰渊自然看得出鹤望心中所想，便也跟着笑了出来。他同鹤望并肩走着，两人的手时不时的碰到一起，鹤望都条件反射似的拿开了，幸好这年会上处处灯笼高挂，没让她脸上害羞的红晕过于明显。

        “没有问过你就去退婚，你可会怪我？”辰渊试探性的问道。

        “不不，怎么会，我谢辰渊大人还来不及呢，”鹤望赶紧摆摆手，却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够矜持，又赶忙把手放下。

        “谢我？”辰渊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心里愈发受用。“今年你就要十六了，莫非还要赖在我这太渊殿不成？”

        “大人怎么这样？若是大人嫌我赖在太渊殿不走，今日干嘛要去退婚？”鹤望知道辰渊是在逗她，却还是有些生气。

        “我哪里是嫌你，我是怕你不愿意待在我这。”辰渊声音温柔似水。

        “太渊殿这么好，牡丹姐姐也在，我住一辈子都可以。”鹤望小心翼翼的说着，不敢看辰渊的眼睛。

        “太渊殿好，牡丹也好，那我呢？”

        辰渊侧身弯向鹤望，故意把脑袋同她贴的很近，想看看鹤望此时是个什么表情。辰渊虽然活了千百年，又历经沙场，但看起来也不过是比鹤望大十来岁的样子，两人站在一起还很是般配。

        鹤望本不想回辰渊的话，却又觉得此时如果不说话，反倒显得自己有了心思，于是便回答道：“辰渊大人自然好，是个顶好的大人。”

        辰渊被鹤望这话说得哭笑不得，也就由她去了。而鹤望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对街上的新奇玩意儿爱不释手，什么都想买一点，什么都想尝一尝，辰渊跟在她身后，只当自己是她的钱袋子，只要她看上的，便都买给她。这一路上的商家，大概全都夸过这两人一遍。辰渊心想这些商家还真是嘴皮子功夫厉害；，十来个摊位，夸人都不带重样的。

        “大人，你看这个好看吗？”鹤望站在一个首饰摊前，手中拿起一个碧玺镶宝石花簪，碧玺为花瓣儿，翡翠为叶，还有一只小蝴蝶飞在上边，做工精巧讨喜。

        “嗯，确实好看。”辰渊点点头，自觉的掏出银两给摊主，“不必找了。”

        摊主看着二位两眼放光，愣是点头哈腰送出了五个摊位才转身回去。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话碰到辰渊，那还真是应验了。

        “宫里这些东西多的是，干嘛非要来这里买。”辰渊看着鹤望开心的样子，笑着问道。

        “那不一样，宫里有这样热闹吗？在宫里大人和我逛街吗？”鹤望边说着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里的簪子，随即又把簪子递到辰渊手里，“大人帮我带上。”

        辰渊反而被鹤望弄得一愣，接着笑了笑接过簪子，往前一步贴近鹤昂，将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

        “好看吗？”鹤望笑着问辰渊。

        “好看。”辰渊说着，如往常一般为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深深的望住她。

        “大人你在，看什么呢？”鹤望不好意思的问道。

        “没什么，”辰渊本想再夸夸她美，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

        两人的步伐不知怎的越来越慢，好像生怕把这条街走完了就该回去了。

        “大人，你以前，也这样逛过庙会吗？”

        “可能有过吧。”辰渊无所谓的答着。

        “哦，”鹤望轻应一声，竟然觉得有小小的失望。

        “但这么开心，还是头一次。”辰渊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温柔的笑了。

        “那我们过几日还来好不好？”鹤望试探的问道。

        “好啊，你喜欢，我们日日都来。”辰渊应着。

        鹤望看着辰渊，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许是这灯光照耀，辰渊在她眼中看到闪烁的光，美到让辰渊恍惚。

        “拉着。”

        辰渊伸出手来，让鹤望拉住他。鹤望看了辰渊的手，一时不知该拉哪里。他今日穿着便衣，没有宽大的袖摆，鹤望想了想，便拉住了他的衣摆。辰渊看到，将手抬起，拉回衣摆，轻轻拉住鹤望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辰渊大人这就不怕我不好婚嫁了？”鹤望小声的说道。

        “不好婚嫁也好，要不然还劳烦我总去给你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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