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真没想到，写出那般复杂人性和男性化的剧情，编剧竟是一个女人，不对，女孩！

        何嘉意怎么也没法将台上这个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跟他下午看的那部《夕阳桥》的创作者联系起来。

        意料之中的东方面孔，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张脸。

        韩国影视行业向来推崇编导中心制，除了导演也极为重视对编剧的培养，于此，他们能有优秀的编剧站到这个台上不足为奇。

        可何嘉意还是止不住惊奇。

        他参加过大大小小上百场的颁奖礼，剧本奖的位置上出现女人的身影本来就少，更何况对方是如此年轻，如此的一个，小女孩形象。

        台上的女孩开始发言，讲的是英语，发音标准，语速适中，流畅，但还是能听得出是非英语区的人讲的英语。

        “她为什么不讲韩语？”简艺林凑到何嘉意耳边，“难道她是个abc？”

        何嘉意迅速扭头瞅她一眼，懒得纠正她abc专指华人，再回头到前方的台上，获奖发言已至收尾。

        真是有够简洁！

        虽然他也纳闷为什么这个韩国小姑娘要用英语发言，但是，一个古怪的念头从他心底冒出——

        这个女孩讲话很好听。

        不是音色音调有多动听，也不是声线多有魅惑力，而是字正腔圆，不疾不徐的沉稳气势，让人感觉，很舒服。

        这是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姑娘，起码看上去是的。

        女孩双手握着奖杯，再次躬身向颁奖嘉宾和台下的观众致谢，而后目不斜视，缓缓下台走向座位。

        果然是个慢性子！

        无论上台还是下台，她的行动都过于‘缓慢’了点，许是裙子太长不能不小心。

        何嘉意靠着椅背，目光耐心地跟随女孩落座，直到被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挡住。他收回视线，刚好看到许商周转过来的脸，嘴角紧抿，脸色沉郁。

        《天鹅湖》是许商周打磨三年的剧本，一遍又一遍死抠情节，只为冲奖而来，好让国内观众知道，他既做的了商业片王者，也同样能写出富有深度的剧情片拿奖。虽然国内三大奖基本预定，但是，跟国际电影节的大奖相比，还是少了些份量。

        尤其竞争对手，明显初出茅庐，若是输给更有资历的创作者也就罢了，韩国这个获奖的小姑娘无异于一记响亮的巴掌。

        “啊——”

        耳旁简艺林的一声惊呼将何嘉意的注意力拽回到眼前的台上，到影帝影后的揭晓时刻，他再没心思顾及旁人。

        先是影后——最佳女主角，拿奖的是美国女演员莱安娜伯格，这回倒是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莱安娜伯格主演的独立电影《每一天》是这次入围主竞赛单元影片中的热门，其震动人心的表演当之无愧。

        随着新晋影后下台，现场气氛越发绷紧。

        简艺林似无意般用左腿的膝盖碰了碰身旁男人的腿，抬眼一脸欢笑，用那种崇拜英雄似的眼神注视着何嘉意，好像他已是稳操胜券。

        何嘉意无暇理会她，最佳男主的颁奖嘉宾已来到台上，到了这一刻，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也没能紧张多久，开奖的英国老牌男演员科林·琼斯冷不丁就念出了那个颇具东方特色的名字——

        金相中！

        果然又是《thesettingsun·bridge》。

        何嘉意愣了两秒，随即起手鼓掌，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反而是特别奇怪，这次他居然一点不费力就听出了这个韩文名字。

        简艺林一脸错愕：“天啊，意哥，怎么会”两只手抱着何嘉意的胳膊做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何嘉意一派云淡风轻地笑笑，轻轻将右胳膊抽出来，还没说什么，后背上伸来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

        坐在他左边的张书怀使劲摇着何嘉意以示安慰，就连隔着简艺林的许商周也向其投来同病相怜的目光，同组的其他演员都带着或可惜或遗憾的眼神看向他。

        何嘉意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

        失落当然会有，但拿不拿的到这个奖对他而言，真就没那么大影响。

        到了他这个年纪，影坛地位早已无可撼动，再多的荣誉加身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他本人压根没有集邮大奖或大满贯的执念，反倒是影迷粉丝们心心念念，一个个事业心比他都强悍。

        此时此刻，若真有什么难为情的，只能是让国内那些对自己满心期待的人们失望了吧。

        他能想象得到媒体该怎么写他了——

        何·失意·嘉意第n次无缘or痛失戛纳影帝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何嘉意默默在心里调侃自己，突然听到台上传来张书怀的名字，christopher·张，是张导的英文名。

        他赶紧抬头看着正往台上去的张导。

        最佳导演奖！

        一时间，何嘉意拿不准该不该替张书怀高兴，这基本意味着《天鹅湖》与最佳影片无缘了。按照不成文的惯例，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通常不会给同一部片子。

        剧组所有人面面相觑，脸色相继暗沉。

        接下来，评审团大奖颁给了西班牙影片《星期五的晚餐》，而最后的金棕榈——

        《thesettingsun·bridge》！

        当颁奖嘉宾终于喊出这个片名时，众人心中的大石落地，何嘉意第一时间没看张书怀，而是不自觉地扭头看向斜后方。

        那群韩国人激动地疯了，全都从座位上站起来相拥而泣。这回的骚动比前两次的领奖大得多，只是，他没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

        颁奖礼结束，从会场出来，《天鹅湖》剧组一行人都有点垂头丧气。

        何嘉意看看大伙，主动提议：“都还有精神吧，找个地方庆祝庆祝。”毕竟又不是颗粒无收，即便只有导演拿奖，他们也该高兴。

        “好啊好啊，我知道一个好地方。”简艺林积极响应。

        许商周摆手：“你们去吧，我有点头痛，回去休息。”声音里的疲惫倒不是装的。

        张书怀拍拍许商周的肩膀，点头应允。而后，一群人跟着简艺林来到一家日式居酒屋。

        何嘉意瞄着棕色招牌上的日语和法文，不由地咋舌，小酒馆都能开到这种地方来了？不过也是，深更半夜的，还就小酒馆才有气氛。

        可不是，店里已经喧哗上了，好巧不巧，又是那群韩国人。

        张书怀打头进去，那边的导演金丙宇起身打招呼，用流利的英文与张导交谈，言语中不失敬重。

        到底是蜚声国际的大导，张书怀拍拍对方肩膀，真诚祝贺人家获奖。演员们也相继凑过来攀谈，一来二去的两拨人便坐到一块，多拼了两张桌子。

        人多混杂，还又七嘴八舌，满耳朵都是思密达的韩语，中文，英文大杂烩，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分啥内外了，何嘉意随便捡了张空凳子一坐，挨着新晋影帝金相中。

        这位韩国老演员看年纪跟张导一辈的，何嘉意知道韩国那边特别讲究辈分礼仪，是以与其讲话分外客气，奈何老前辈不懂英语，两个人在那支吾半天，完全鸡同鸭讲。

        “威武xi——”，金相中眼尖冲身后一声高呼，快速嚷了句韩语。

        何嘉意转头望过去，眼皮一跳，是那个编剧小姑娘。

        女孩搓着两只手，似是从卫生间出来，依旧迈着极慢的步子朝他们这边走来，眼睛扫过何嘉意，用韩语回应金相中。

        听两人交谈了大概两句话的样子，女孩转身坐到何嘉意左边，靠墙的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时手臂没着意，将面前的筷子给碰掉了，她弯身去捡，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捡起，却没有给她，而是从桌角的筷盒里又抽了一双递给她。

        何嘉意瞅着女孩一脸善意的微笑，因为电影的原因，他对这个韩国小姑娘颇有好感。

        见她又是飞速瞥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接过筷子时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心头一惊，“你是中国人？”

        女孩点点头，坐正身子不再看他，像是有意避开。

        “那为什么”何嘉意及时闭嘴，吞回未出口的话。

        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跑去韩国写剧本？

        他心中诧异至极，可也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隐私。

        这时，坐他右边的金相中开口了，粗哑的大嗓门不容忽视，“威武xi”

        说了老长一串子韩语，何嘉意一个字都听不懂。

        女孩的视线越过他，微微倾身偏着脑袋冲金相中点头，随后坐回去，如小鹿乱撞般瞥了眼何嘉意，目光再次飘走，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他说你的电影很好看，你演得很好，他之前看的时候很坚定地认为最佳男主角会是你。”

        “是吗？”何嘉意转身去跟金相中握手，扭过头对女孩说：“麻烦告诉他，我认为他获奖是当之无愧，我也同样看过他的表演，属于殿堂级别，绝对不逊色任何人。”

        他刚说完，女孩又用那种怯生生偷瞄的眼神快速扫过他的脸，盯着他面前的桌面发愣，微微蹙眉。

        何嘉意悄悄观察小姑娘，不确定她是因为不耐烦翻译这种商业互吹的场面话才卡顿，还是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使用了什么高级词汇让人家为难了。

        难怪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姑娘的韩语有点别扭，她好像没法说长句，基本都是两到三个词就停顿一下。

        女孩的确思考了一会才对金相中回话，接着翻译了几个回合后，金相中忙于应付其他人，何嘉意趁空转向女孩：“你的剧本写得很棒，我真没想到编剧会这么年轻。”

        “谢谢，我不年轻了。”女孩低低回道，眼睛并不看他。

        纵然好奇，何嘉意知道向女人打听年龄更不礼貌，于是问了女孩一个他憋了许久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什么？威武？”他知道是韩语的发音，但这两个字，用到韩国人身上也很奇怪吧。

        女孩转过半边脸，眼睛仍是盯着桌面，报了自己的姓名。

        “哪几个字？”

        对方没吭声，拿起筷子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给他看。

        田微雨。

        原来是‘微雨’而不是‘威武’，想到金相中的口音，何嘉意感到好笑，到底忍住了没笑出声。

        金相中过来拉起何嘉意，热情地给他介绍其他韩国演员，少不了要碰几杯，一直轮到桌子最那头。放下酒杯时，他看到女孩独自坐在墙边，安安静静，不喝酒也不吃东西，有人跟她寒暄就‘被动’起身应付一下或是点点头，然后又缩回位上发呆，明显地与周围热嘈嘈的世界格格不入。

        聚餐结束，回到酒店已至半夜两点，何嘉意刚洗完澡出来，门铃应声而响。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往门口走，嘴里咕哝叫着：“谁啊？”

        房门外，简艺林同样着一身酒店浴袍，头发全部散下来披在肩上，右手举着半杯红酒，轻咬嘴唇，媚眼如丝地锁住眼前的男人。

        “哥哥，我请你喝酒。”声音甜丝丝的软糯，酒杯送到何嘉意的嘴边。

        似有若无的香味袭来，何嘉意来不及拒绝被猝不及防地灌了一口，下一秒，仍是未及反应，女人顺势抱住他的脖子，红唇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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