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租客

浅予回到家中，厅里的牌局还在水深火热中，桑如意手气翻盘，正兴致昂然的打得起劲。

        当年年纪幼小的桑如意和弟弟跟着外祖父到法国劳工，后来自己经营了一家餐厅，生活也就慢慢的好了起来，渐渐的，耳目渲染之下，桑如意养成了法国人的浪漫和市侩，后来认识了同在法国的父亲，两人情投意合结合在了一起。

        浅予出生于法国，也成长于法国，因为父母的浪漫情怀和市侩，从小她是跟在外祖父身边长大的。

        那时桑老因为打拼事业，无暇顾及儿女的教育问题，让他们养成了崇洋媚外的市侩性格，因此在教养浅予时，他花了不少心思，坚决不让外孙女也养成崇洋媚外的个性。

        所以浅予自小时候起就被外祖父灌输了中国的思想，她受外祖父的熏陶和教诲，果然没有养成父母那般的浪漫圆滑和市侩，有了和父母不一样的自我主见和意识。

        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哗啦的搓麻将声，想到被她妈昧心坑了一把的江时延，想到他淡然的说着吃一堑长一智的话，曾经吃过这样的苦的她，没办法心安理得。

        稍微整理了一下房间，舟车劳顿的江时延正准备凑合一晚躺下休息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只道是周文泰又回来了，他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不是周文泰，而是抱着一大堆铺盖被褥的房东女儿。

        江时延一愣，还没说话，她已经抱着一堆东西走进门自顾自的走进卧室说道：“我给您找了一些被褥铺盖，放心吧都是新的没用过的，您铺着睡觉。”

        江时延急忙说道：“不用了……”

        “您不用客气的，付出多少就该得到多少，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们交了那么多房租，我自然要给予您付出房租的相应东西。”浅予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床上，只见床上只铺着一张草席，床头上放着一只公文包，很显然他今晚就是打算睡在这冰凉的草席，枕着公文包凑合一晚的。

        她抿了抿唇，顺手想要先将公文包拿起来。

        旁边一只大手却先一步将公文包拿走，如电般的眼眸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谢谢你的被褥铺盖，但我真的不用，你把东西带回去吧。”

        “那怎么行，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马上就入冬的，没有被褥怎么睡觉？”

        “我说了，不用，谢谢！”

        第一次遇到如此强硬的态度，浅予一时不知所措，有些紧张慌乱的看着他。

        看到她眼里的无措和慌乱，再看她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江时延神情稍稍松缓了些，声音也温和了下来道：“我习惯了不用被褥铺盖的，所以谢谢您的好意，拿回去吧，需要的时候我再自己添加就可以了。”

        浅予眨了眨眼，并没有轻易妥协：“可是现在有现成的东西您为什么不要，自己添置东西花的是自己的钱，还每月多付了房租，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您吃亏，平白无故的多花了一倍冤枉钱，您不觉得委屈吗。”

        江时延一顿。

        浅予又道：“您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她打量了一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简单朴素的装束打扮又道：“是您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却白白被人坑了宰刀，您不心疼，不想把东西要回来吗？”

        江时延忍不住笑了：“也对，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我不要东西，把钱要回来总行吧。”

        浅予立刻回答道：“那是不可能的，钱进了我妈的口袋里，天王老子来了也取不出来的。”

        江时延又好气又好笑，但如今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总有不妥，看她一片好意也没再多做纠缠，便松了口道：“那行吧，你把东西放下来，我自己铺床就行了，夜深了你快回去……”

        “没事，这事我做惯了的，很快的，被褥铺盖都是新的，干净的，还有这枕头……也是干净的，如今天气已是深秋了，很快冬天就来了，不盖被褥可不行，晚上冷会冻着的。”

        她手脚麻利，动作迅捷，果然很快就帮他把铺盖被褥铺好，然后又转身出去了。

        有一就有二，他没拒绝她搬来的铺盖被褥，也就无法阻拦她一趟又一趟的搬来其他东西，她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搬这搬那的，几乎把整个公寓房里应有尽有的东西都搬了来。

        连厨房的用具锅碗瓢盆等等都搬来了，一趟一趟的，这大凉天的她额头上都冒出汗来，最后她提着个炭炉和铜壶放在厨房一边说道：“炭炉您会用吧，天冷了可以一边烧水，一边取暖，还能一边烤些花生瓜子吃。”

        看着她不厌其烦，不辞辛苦的搬来许多生活用品，江时延无可奈何也阻拦不住，见她额上都冒出汗来轻喘着气，最后只得无奈的制止她道：“已经够了，你也别忙活了，快回去休息吧。”

        浅予看着房里的东西也差不多应有尽有，最后目光落在另一间小房间里一顿，试探道：“这个房间……”

        江时延急忙道：“这个房间我另有作用，不打算住人的，天色晚了，你也不用忙活了，以后我有什么需要再找你要行吗？”

        浅予也觉得差不多了，点头道：“行，您看看到时候还有什么需要再找我吧。”

        额上的汗珠淌了下来，她正要伸手去擦汗，江时延急忙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

        浅予一怔，抬眸看到他略带笑意的神情，后知后觉的才感觉到自己这般热情很是突凸，神情有些尴尬起来，但还是接过了他的手帕擦汗，讪讪道：“谢谢。”

        江时延好笑道：“该谢的是我吧。”随即又揶揄道：“你拿来这么多东西，你母亲知道吗？”

        虽然他没和她母亲正面打交道，可是在周文泰和她的话头里，可以知道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她母亲可以觑空多收周文泰的房租，想来不是轻易妥协的主，她如今送来这许多东西想必她母亲是不知道的。

        浅予不大在意道：“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收了多少钱我们就该给多少东西，这是无可厚非的，她知不知道都得如此。”

        想了想，她又说道：“租房合同还在您这里吗？”

        江时延点了点头。

        浅予让他把合同拿了出来，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浅予！江时延看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困惑的看向她。

        浅予抿了抿唇道：“光明楼是我外公留给我记在我名下的，以后我母亲若是因为这些事情找您加房租什么的，您可以不用管她的。”

        原来是她一片好意啊，母女俩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个性，江时延忍俊不已。

        做完这些浅予的心情才好了一些，正要说话，突的一声‘咕噜’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里格外清晰和突凸，两人都愣住了。

        浅予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肚子，满脸通红，才想起来自己今晚还没吃晚饭的，再加上上上下下的搬来东西，消耗的更大，肚子发出了抗议。

        她窘迫的急忙道别：“那您先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江时延眼里有了笑意，急忙说道：“等等，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吃的吗？”

        浅予一愕，狐疑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江时延淡然道：“我晚饭没吃，本来想早点睡的，但现在……还真感觉饿了。”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因为她打扰了他休息，导致他饿了的意思。

        光明楼前就有一家张氏馄饨店，卖馄饨的姓张，人称张馄饨，在这里摆了许多年了，颇有名声，桑如意并非居家型女性，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更别说照顾女儿的衣食住行了，张馄饨的馄饨摊几乎算是浅予的饭堂了。

        浅予带着江时延来到馄饨摊，张馄饨看到她笑道：“安娜，你妈妈今天又没有给你做饭？”

        浅予笑道：“嗯，张伯伯您还没收摊吧。”

        张馄饨笑道：“安娜要吃怎么的都让你吃了才收摊的，下次你妈又没给你做饭，你就早点过来吃，年纪轻轻的可别饿坏了肚子，还是老样子吗？”

        浅予应了一声，转头问江时延道：“吃馄饨可以吗？”

        江时延点头。

        张馄饨才反应过来看到跟在她身后的陌生男人，奇道：“安娜，这位哥们是你……朋友？”

        浅予点头：“张伯伯，这位是光明楼新来的租客江先生。”

        江时延急忙笑道：“先生不敢当，叫我老江就行了。”

        他这个笑容很亲切，人也看着随和，张馄饨顿生好感，急忙笑道：“我姓张，大家都叫我张馄饨，你叫我老张也行。”

        江时延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叫老张了，您这有鸡蛋吧，馄饨里卧个鸡蛋吧。”

        张馄饨应道：“好咧，你们先去坐，做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两人在小桌凳上坐了下来，江时延的目光落在浅予身上一瞥，不经意的问道：“安娜是你的小名？”

        浅予神情一窘，每次说到这个她都很郁闷，无奈的再次解释道：“我父母都是在法国长大的，对国外有些……他们觉得安娜这名字很洋气，所以给我起名安娜，后来我外祖父却认为中国人就该起个中国的名字，便给我取名浅予，只是我父母叫安娜叫习惯了，就没有改口，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跟着她叫我安娜。”

        江时延了然，大概是在法国长大的桑如意思想上很是崇洋媚外，连给女儿起名也起个西方的名字安娜，只是桑老先生骨子里的中国思想，不愿儿女忘祖背根，才给外孙女改了名。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江时延转头看向那栋洋气的光明楼，点头道：“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老先生给你改名浅予也是盼望你能够长久的欢乐，乃是一片爱护晚辈之心，那么你呢，你更喜欢哪个名字？”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浅予神情有些异样。

        虽然她知道外祖父给她起的这个名字有深意，可是一直生活在国外，学习国外知识的的她哪里知道名字的深意，也无处去追寻的来源。

        后来回国后也曾暗自去查阅自己名字的来源，但此时正是提倡新文化，打击旧思想旧封建文化的时候，她也就无法顶着新文化的浪潮去查询旧文言文的书籍，如今听到他说的浅予深深，长乐未央的意思，她的心灵一时震撼。

        看到她异样震撼的神情，江时延有些意外，但随即想到她出生成长都在国外，也就不意外了，微笑道：“你的名字很明显的表达了你祖父对你的期望，那么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浅予忍不住笑道：“当然，我的同学，我的朋友都是叫我浅予的，只有和我妈妈相熟的人才会叫我安娜。”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这一刻她对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新的认识，对中国的文化有了更深层的探索求知认识。

        她忍不住侧目打量起江时延，只见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裤，浓眉亮眼、炯炯有神，挺鼻薄唇、神情亲和，和刚刚初见时的淡漠不苟言笑完全不一样。

        他眉眼里带着疲惫，头发有些长，是久未修剪的样子，显得有些憔悴落魄；可是精神还好，双眼明亮，修长结实的身材，一身被太阳晒得偏黑的皮肤，咋眼一看和普通的青年工人没什么区别，可是能住在高档公寓里，而且谈吐见识都是有文化素质的人，绝不是普通工人那么简单。

        她张了张口正要询问他是做什么工作，张馄饨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过来。

        浅予急忙侧身想要避让，江时延却伸手接过了馄饨，将其中一碗卧了个荷包蛋的馄饨放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才向张馄饨道谢，便大口吃了起来。

        浅予愣了一会，盯着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又看了看他大口吃着馄饨，毕竟他们不算很熟悉，最终她不是很好意思将自己碗里的荷包蛋还给他，只得低头默默的跟着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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