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学

“安娜，听说你这个学期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伯伯，您能别叫我安娜吗，我的名字是陈浅予。”浅予蹙眉再次更正他的称呼。

        张馄饨笑道：“大家不都叫你安娜吗，你不喜欢啊。”

        浅予板着脸认真道：“对，我不喜欢，以后您还是叫我浅予吧。”

        张馄饨笑着点头：“好，好，以后不叫你安娜，其实安娜这名字多洋气啊，我家的小妮子也想要个这么洋气的名字呢。”

        浅予不置可否，别人喜欢怎么样是别人的事，经过江时延解释她名字的意思，她更不喜欢安娜这个称呼了。

        张馄饨又笑道：“安……浅予啊，我听你妈妈说，你这个学期就毕业了，毕业后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打算给你说亲，算来你祖父带着你们回来也有好多年了，你那会才那么点高的小人儿，现在变成个大姑娘了，我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转眼你就要成家了，桑老走得早，他那么疼你却没能见到你结婚生子……”

        结婚？江时延有些惊讶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明艳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含苞待放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是从国外回来的，衣着打扮和气质上，都带着西方人的爽朗落落大方，可是她明显的东方古典精致的脸上稚气未脱，十七、八岁的少女，在中国也算是待嫁的姑娘了，可是在她身上怎么看都违和，想象她一团稚气的模样，却要嫁人为人-妇为人-母，感觉实在荒谬。

        “结婚？张伯伯，我妈和你们说我要结婚了？”浅予也感觉很是荒唐，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就要结婚了。

        张馄饨不大确定：“啊，就在旁听了一耳朵，说是觉得高氏商行家的三公子不错，还挺满意的，如今和高家夫人正来往着提亲，我也见过那位高三少爷的，相貌人才都好，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和你也般配。”

        浅予满脸的荒唐不可思议的神情，最后扯了扯嘴角，她妈真是入乡随俗，给她惊喜重重，回国后她那跟风崇洋媚外的风格都转变了，迷上搓麻将这事就不说了，连包办儿女的婚姻都学上了，她难道忘了自己当年要和她父亲在一起时遭到外祖父反对，信誓旦旦说着自由恋爱的道理了吗？

        等她吃完了馄饨，江时延的碗里也早空了，浅予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张馄饨表示已经给了钱，是江时延付了钱。

        浅予一愣，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格外的矫健，她急忙几步跟上去一边掏出零钱说道：“等等，江……先生，我把馄饨钱给你。”

        江时延一顿，无奈道：“不敢当江先生。”

        随后看着她递过来的零钱，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又道：“你若是叫不出口叫我老江，我年长你，叫一声江大哥也行，至于这馄饨钱，你上上下下的帮我搬来许多东西我都没好意思，自然更不好意思收你小姑娘的钱了。”

        浅予一窘，两人还不算很熟悉，她也不好追着他硬把钱塞过去，但坦然受他请吃饭又感觉怪怪的，最后眼见走到光明楼下了，她只得退一步道：“那……那下次我再回请您吃饭吧。”

        江时延不大在意的应道：“嗯，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晚上快回去休息吧。”

        两人在楼下分别，浅予往清明楼走去，江时延瞥眼看着她娇小轻盈的身影，那般纤瘦盈弱、含苞待放的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突然道：“等等。”

        浅予一怔，停下脚步回头。

        看着她依然显得稚嫩的脸庞，江时延到底不忍看到这般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就要承受包办婚姻的痛苦，经受旧封建礼教的荼毒，斟酌道：“你快要中学毕业了是吗，在哪个学校上的学？”

        浅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回答道：“信德女中。”

        江时延点了点头，神情亲切了许多：“上学好，上学能识字学习知识道理，念书能提高自身的品格理念，我看你对自己的名字的来处很好奇，当初你祖父给你起名时没有告诉你，你名字的来源和意思吗？”

        浅予摇头：“小时候不懂事，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好奇，觉得只是一个称呼，没有必要去深究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后来长大了，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别人的不一样，我曾经问过祖父的，可是外祖父却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在法国时也没处去寻，回国之后，种种原因也没有去寻找过答案，直到今天您告诉我，浅予深深，长乐未央！我……我想亲自去查询浅予的出处。”

        江时延眼里有了丝赞赏之色：“对，多看多查多见识是好的，多问多读多实践，才能学到更多，你平时喜欢读书吗？”

        浅予点头：“平时都有看的。”

        “那都喜欢读什么书？”

        “很多，也没有特别喜欢看的类型，就是看着好看，喜欢看就看了。”

        “那有看报刊评论之类的杂志吗？”

        “有的，时论、新民界、城南日报等等的报刊杂志我都有看。”受学校的同学和身边好友影响，她也每天都会看新闻报刊杂志，同学们时常聚集在一起讨论当下政-局时事。

        江时延微笑道：“那不错，多读书，多看报刊杂志了解时事动态，这习惯好，那你有没有想过中学毕业后，再进大学继续上学？”

        浅予一愣，眼神有些微妙：“上大学？”

        江时延微笑道：“读过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吗？”

        浅予一窘，呐呐道：“读过的，可是……”她看得一知半解，一直在法国生活的她，对中国的文言文作品看得很费劲。

        江时延含笑点头道：“我最喜欢其中的一段就是：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浅予急忙跟着点头，这一段她是能够听懂的。

        江时延又道：“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浅予一顿，瞥了他一眼，从她给他搬来东西，到一起吃馄饨再到现在，他的态度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一副拒人千里不愿深交的模样，如今却是亲和近人、和蔼亲切的态度，天差地别的变化。

        她抿了抿唇，心里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试探着问道：“江……大哥，您和我说这些少年中国说，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

        江时延微笑道：“我觉得你年纪还小，正值少年青春，是学习的大好年华，如今很多大学都在招女大学生入学，新文化运动的提倡，老旧社会也逐渐没落，妇女早已得到解-放不再受苦受难，所以我觉得你该上大学多学习见识，不用急着步入婚姻的殿堂。”

        浅予闻言眸光一闪：“您觉得我应该上大学？”

        江时延认真道：“我觉得如果有条件，人人都应该上大学，只可惜我们的国家如今动乱不堪，民众处于水深火热的痛苦之中，所以在我们这些有能力、有动力、有条件的人，有责任带领痛苦不堪的民众进行抗争，而且要让国人生活在幸福的日子里。”

        浅予眨了眨眼，上下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一笑，原来如此，他特意叫住她原来是要给她做思想工作的，想着好笑又感激，却也调侃般说道：“结婚和上学并不冲突啊，结婚后我还是可以上大学的嘛。”

        江时延微微一笑，语气里却满是肯定毋庸置疑：“结婚后你就会身不由己，家庭亲人还有孩子，都会成为你的桎梏绊脚石，上大学也将会成为你可望不可即之事，相信我。”

        这样的事他见过太多了。

        浅予抿唇一笑，才点头实诚道：“江大哥，谢谢您的提点，但我要告诉你，我早就决定了中学毕业后去上大学的，所以才我不会那么早就结婚的。”

        江时延返回公寓房里时夜已经深了，周围一片寂静，十月份的天气夜里寒凉，一阵晚风吹拂，刺骨的寒意袭体，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着床铺上铺着的被褥铺盖，干净清新的被套，还有很明显的少女款式枕头，上面散发着一股洗衣皂的香味，想到浅予搬东西来时的闪躲目光，忍俊不已。

        她母亲这般精打细算，又圆滑世故的人，签了合同收了钱，定然不会轻易妥协的，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她暗里偷偷搬过来的，床上的被褥，应该是她拿自己没用过的被褥送来的，枕头不算新的，或许是她自己只枕了几次，但洗干净了，没有多余的她才无奈的送了过来。

        虽然平时不管天热还是天冷，他都不在意被褥的厚薄，大多时候都是凑合一夜就过去了的，如今看着床上铺着的被褥，让人看着就感到温暖。

        但江时延没有上床睡觉，而是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台最新款的德国徕卡相机来摆弄了一下，为了它，他几乎是倾其所有，连衣服饮食都是省了又省，落魄得简直和普通工人农民没有区别，若是让家里人看到他混成这样，还不得笑话他当年毅然决然的放弃优越的留美条件，反而叛逆的要当一名记者。

        摩擦了一下相机后，他把相机放好，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和草稿纸，坐到桌前开始凝神思考。

        出国前他亲眼目睹了当时国内政-局的动荡；回国之后，他来去匆匆到过几个地方，更看到了当下的时局依然混乱，最后决定来到这里开展工作，舟车劳顿的疲累似乎在刚刚都烟消云散了，想到陈浅予稚嫩的脸庞上满满的坚定，想到眼前开展工作的艰难险阻，如今中国的青年都醒觉了，少年也在前仆后继的跟随前人的脚步前进，那么让所有的中国人都为富强祖国站起来。

        他提笔在草稿本上写到：“民国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论青少年的走向和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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