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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12


薛祺和南亦谦落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他手里还抱着她的快递。她对这一点“亲密”很厌恶,对身边的人说,“还是我自己拿吧,这不沉。”

        “刚刚怎么不让男朋友帮你拿?”

        语气再怎么平静,可内容就是内容。内容就是实质。

        薛祺看了他一眼,心中知道他大概是看到了刚刚秦凛开车送她回来。这么一瞬间,她有一种自己终于在他面前挺直腰板儿的畅快感了,这让她回答时神态不再像之前那样硬邦邦,她谦虚地对他说,“离宿舍就几步路,没必要让他下车跑一趟,挺麻烦。”

        北方初春的夜里起了些雾,街灯的光散射在弥漫的雾中,碎成一小粒一小粒地,落在人的头上,落进人衣服的微小纤维编织孔中。

        话一出口,她就痛快了,像是捡回了几年前的自尊。同时,她这下子明白,自己对于秦凛,是不得不爱了,他带给她的,是多么金光闪闪的东西——秦凛是多么拿得出手,多么适合与她比肩而立。

        比他适合。

        “是么。”南亦谦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他并没有觉得薛祺变了,薛祺一直都是这样的,向着最好的方向走。

        ”你呢?“她觉得在自己热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情况之后,对话不能就这么结束,毫无由来的热情需要得到回应。

        ”我?“

        她语气轻松,仿佛放下了一切,”有没有恋爱啊?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两人前面的那群人聊得欢,一路上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这是大学城的长街上最常见的场景。没有人再像高中时那样盯着他们两个,大家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脱离了那个穿着统一制定的群体,人人变得通情达理、和蔼可亲,包括她面前的他。

        认识南亦谦这么多年,薛祺还是头一回像这样和他”正常“地聊天。

        南亦谦自动忽略她的前半句话,点点头,“往前走是对的。”

        拳头打在棉花上,她觉得一阵虚无。他该像高中那样放不开的才对。

        海鲜烧烤店门口,没有任何烧烤的烟雾。有人问这真的是家烧烤店吗,站在门口迎宾的服务员说我们现在都不用明火烧烤的,烟雾也会采取措施做无烟处理的。乡音浓重的服务员说得一板一眼,有一种让人忧伤的幽默感。

        薛祺不打招呼地从南亦谦手里抱过箱子,“替我谢谢他们,我有事先走了。”

        夜并不那么黑,是藏蓝色的,今晚有月亮,没星星。月亮并不橙黄,淡淡的米白色,像是人被冻着了的脸色。

        南亦谦看着她急匆匆地过马路,右拐,然后迅速消失在来时的路上——熟悉的情况又回来了,她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强硬到一半就怂了——她做不到不忘初心,她常常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强硬。

        “诶?薛祺师姐呢?”小圆脸看只剩他一个人。

        “有急事先走了。”南亦谦顿了顿,又补充道,“她让我替她谢谢你们。”

        小圆脸哦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看我?”他问。

        小圆脸凑近些,神秘地说,“师兄,你高中时是不是真的和薛祺师姐谈过恋爱啊?”

        他笑了一下,眼眉间是和善可亲的,“她不打死我就不错了。”

        小圆脸啊了一声,也许是南亦谦答话时轻松的神态鼓励了她,她一时大胆起来,“不是说薛祺师姐跟邵婉筠的死有关吗?难道不应该是。。。。”

        难道不应该是你打死她么。

        这是邵婉筠死的第四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了禁,毕业时离开了那个地方?还是在某个无人觉察的时间点?不知道,只是现在,邵婉筠似乎不再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他已经可以跟人也许轻松也许不轻松地谈论她,也谈论她。

        南亦谦的口吻和月色一样清淡,“跟她没关。”

        “哦。”

        有校友会的负责人在前台签票点酒,大家也在旁边等着,并不先进去。有人凑到小圆脸旁边,“你们在说薛祺啊?说实话,跟她同校这么久,今晚还是我上大学以来头一回见她。”

        “你跟她同专业啊?”

        那人摇摇头,“我轻化的。宿舍在北区。而且他们自动化学院的人,是真的太凶残了。”

        南亦谦静静地听着。

        “凶残?”

        那人乐了一下,牛头不对马嘴,“我大一的时候在贴吧灌水,有人给薛祺开过一个帖子。”

        帖子,南亦谦的心一沉,

        “里头的人全在夸她。还有好几个自称她前男友的说她人是真的好。帖子嘛,全是夸人的就很无聊了,最后有人调侃,这帖子说了薛祺千般好万般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暴露她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谈了一箩筐的男朋友。”

        小圆脸听得津津有味,“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什么还有?”那人戳一下她有些肉的脸颊,“走,进去了!”

        这下南亦谦是真的相信,她在往前走了。他只是有一点遗憾,原来她那时说的喜欢他,真的是假的。

        校友会围了一大桌子,上头杯摞杯、盘摞盘地,挨挨挤挤,没有一点儿空隙。无烟尘的烧烤没能让想哭的人哭,端上桌的肉串和蔬菜干干净净地维持着鲜亮的原色,大家吃得都不多,只是端着酒杯一杯碰一杯的。

        南亦谦喝得不多,今晚几个负责人因为离别的情绪,大有一副“陪君醉笑三千场”的架势,他得保持清醒,以防万一。他站起身,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下了楼,找到服务员说他们那桌的酒后面不要上了,顺带着结了帐。再若无其事的上楼。

        海鲜烧烤店并没有什么大排场,两层民居楼改建而来。楼层之间是一个简易的铁皮楼梯,人再怎么控制自己落脚的力度都会咚咚地响,像是心脏跳动声被扩大化了。南亦谦往上走,背脊挺直,像是走平地一样悠闲——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沉稳,不动声色。

        一级一级的往上走,他慢慢地想到,高中那段时间的暴戾才真的是不像自己。每周放假回到家以后,一向和父母关系很融洽的他,烦躁起来只是对他们说一句,暂时不要跟我说话。

        他从没像对任何一个人那样对过薛祺,刻薄而讥讽地,他甚至厌恶她看自己,厌恶大课间时队列里她离自己不远——那时他厌恶她厌恶得多么细致。

        楼梯走完了。他的遗憾变成了庆幸,还好她往前走了——还好他没有给她的人生造成多么大的灾难。

        回程的路上,薛祺抱着不轻不重的箱子,胳膊很快就酸了,但她并不想停下来歇歇,相反脚下的步子很快——她想要赶快回到原点——她想,南亦谦的影响一如既往,总是让自己走冤枉路。为了让自己重新正常起来,她拿出手机,站在路边给薛平打了个电话。

        “票我在网上给你买好了,到时候你直接去车站取票就行。”

        “房子也租好了,离我学校不远。”

        电话那头的薛平絮絮叨叨,问了许多他来了北京以后他怎么办、她怎么办。

        薛祺终于不耐烦了,又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有耐心,在薛平说自己去了会不会给她添麻烦的时候,她爆发了,状似不经意地说,“你不是习惯了给人添麻烦么?我也习惯给人解决麻烦。”

        这隔了多少年?从被薛平家暴,到对他无可奈何,再到冷漠,最终到此刻轻飘飘的反抗,隔了多少年?薛祺一时之间还不会算数了,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终于长大了,终于有能力管着谁了。

        电话那头的薛平,随心所欲了许多年,终于在这个随风长大的女儿这里学会了察言观色。

        权力关系调转,谁暴力,谁忍受。

        “你也应该受不了津城的那些人对你指指点点吧?”薛祺显得游刃有余,“我也受不了。”

        我受不了他们说你是我父亲。

        “来北京,我养你还是不成问题的。”薛祺挂掉了电话,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前段时间为了钱急得火上房的时刻——她管不了那么多,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只能先在薛平面前吹个牛逼。

        路边,她虚坐在纸箱上,一手盖在眼睛上嘿嘿地笑了,她自言自语,“我他妈这是在干嘛。”

        长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大学城多有宵禁,这里总是安静得比北京的其他地方早。市政不吝啬建设公共设施,高高的街灯洒下一蓬一蓬的灯光,驱走了她所走的那段路上的所有的黑暗。

        从那一天开始,薛祺除了顺利毕业以外,有了另一个目标——留在北京,有一个北京户口。

        常言道,利欲熏心。可熏心的哪里是利益,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缺失的东西,它才让人最不能释怀。

        薛平很快来了北京,薛祺把他安置在之前陈娇美介绍过去的那套房子里。那房子押二付一,她拿这两年为自己预留的意外事件储蓄金交了这钱,还剩下些,她全给了薛平,做生活费。从这个月开始,经由秦凛牵线,她也正式进入北芯的研发部做实习生。

        她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和薛平一起住那套房子,走的时候她那几个室友拉着她依依不舍的,反倒是最应该伤心的薛祺不住地安慰她们。坐在车上的时候,薛祺看看自己的行李箱,她真的没有什么感觉——既没有自怜自艾的心情,也没有新鲜快乐的感受——她只是习惯了,半孩子半成人的生活,她已经在此中游走了许多年。

        大二学年结束的时候,北京迎来了盛夏。天蓝得很深、很净,阳光躁躁的,却又并不当真灼人——她开始试着感受这座城市的温柔了,如果想要在这里久居,那么就得发现一点它的好才对。

        午后的咖啡馆里人并不多,刚结束完期末考试的学生大多都回宿舍补眠去了。

        薛祺一手拿一杯柠檬金桔,指间还夹着一枚小小的订单小票,她走到店铺的最里桌,然后放一杯饮品在秦凛面前,她在他的对面坐下,一边拆吸管一边说,“脸这么臭啊?没考好?”

        秦凛浓重的眉间有些拧巴,双眼皮因为不虞的脸色而加深,整个人带上了一股离老子远点的气息。

        她拖过他的饮品,噗地一声,吸管的尖端轻易地戳破动漫风的塑封盖,她捏着淡紫色的吸管搅了搅杯子底部的碎冰,自言自语地,“明明要的是少冰,怎么看起来这么多呢。”她复抬起头,“算了,你喝我的吧,我的没加冰。”这样说着,她将自己的那杯推出去,结果秦凛长臂一伸,半空劫走了她手里的那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店里的空调和冰凉的冷饮,让秦凛一下子从午觉没睡醒的疲倦中清醒过来,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薛祺想说什么,却又收回去的样子,单手在小圆桌上扣一下,“说。”

        她慢吞吞地喝着饮品,“说什么。”

        这家的饮品做得都很大杯,秦凛发现她要两手扶着透明杯身才能拿稳,她的手不大,手掌小,指节修长纤细,也许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手漂亮,所以常常喜欢在指尖触及的地方像弹琴似的轻点两下,今天也不例外,秦凛莫名看得眼热,他将头扭向一边,片刻,又扭回来,“有什么不满就说。”

        薛祺笑了,“我没什么不满。”

        秦凛很烦她这样,却又喜欢她这样。她心里似乎有一个与他相处的度,走到那个度,便盘腿坐下,和他玩你拍一我拍一,他这样想着,却是无可奈何地笑了。

        两个人闲闲地聊几句,喝掉了饮料,又因为懒得动弹去找地方吃晚餐,于是合吃一块黑森林蛋糕,到准备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薛祺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她刚准备伸手推开玻璃门时,后面的人便快她一步地伸出长臂——她是喜欢这样的时刻的,她从这样的时刻里不断地确认自己在和他的关系里是有优势的——人喜欢贪小便宜,在感情里也不例外。

        南亦谦没有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薛祺,还有薛祺的男朋友。确切地说,从校友会聚会的那一晚她走了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她。这一学期大学城的公选课是可以跨校互选的,在室友的一片“你魔障了吧”的声音中,他选了一门单片机原理——这课程是由北清大学开的。每周一次的课,他每周去一次北清大学,一次都没遇到过她。

        她以为他会跟她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毕竟之前他就是那样做的,可最后他只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怎么了?前男友啊?”秦凛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搭在她的后脖颈上轻轻地揉捏着。

        薛祺摇摇头,“高中同学。”她是不惮于坦承的。

        “那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他的言语里有些吃味。

        她笑了,抬起头看着秦凛,“你信吗?我高中时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这回答让秦凛愣了一下,又恢复如常,他低下头,咬着她的耳朵说,“最好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你——”

        “那只有你一个人喜欢我?”薛祺挑眉看他。

        “不,那你就只能喜欢我。”

        薛祺脑袋里绕过弯来的时候,秦凛已经大步迈开往前走了,发现她没跟上去,又转身冲她喊,“还不跟上?”她在心里叹口气,“来了。”

        隔着咖啡馆装饰繁复的玻璃墙,南亦谦能够看到她小跑着奔向那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男孩子,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薛祺的时候,那时候她瑟缩着跟在邵婉筠的身边,脸色像是常年照不到太阳的青白,邵婉筠说这是薛祺,他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点了个头?又或者说了声你好?他记不清了。

        咖啡馆里,桌上的黑咖啡还飘着热气,座位上已是空空如也。

        这一个夏天,许多人蹲在贴吧打赌,说薛祺会和秦凛分手——没什么别的原因,以前薛祺是大考之后就会和男朋友分手的,更何况,这一次的对象秦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薛祺虽好,可总有女孩子比他更好。结果一行人暗戳戳地等到了夏天结束,又一个夏天结束,最后毕业的夏天,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学士服的薛祺身边还站着白衬衣黑西裤的秦凛,开帖的人终于绝望,留下一句,“散了吧朋友们,这就是真爱”之后,宣布此贴完结,然后小吧主迅速地将该帖子设为精品贴置顶。薛祺的室友看着那帖子笑得不可开交,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你知道么,现在大家都等着你们结婚生娃,然后宣布你们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了。”

        那一年薛祺毕业,彻底在北芯半导体公司站稳脚跟——单凭自己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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