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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chapter37


南亦谦执意要送薛祺回家。中途换乘一趟公交车,薛祺估算一下,他再回家估计得要一个多小时了。

        薛祺本来要回薛安家,同他商量墓园的事情。

        “行了,你回去吧。”

        喊了这么多年要拆迁开发的老旧居民楼到现在还颤颤巍巍地立在这里,薛祺差不多在这里度过了所有的辛苦日子。

        天已经黑了,路灯还是那副禁不住路人稍重点的脚步声的亮度。

        “你这也太理直气壮了。”

        隔着灰尘仆仆的马路,她望了一眼自家的阳台,那里有个枯掉的花盆,“回去吧。”薛祺自己都不知道把钥匙扔哪儿去了。

        南亦谦双手插在裤兜里,看见她的头顶被灯光照出一片鸽子灰来,“走了。”

        津城不是个经济发达的城市,昼夜作息还算正常,人们还没有那么多非自然需求,天一暗,各色铺面就至少关掉一半。

        马路上,一辆出租车错开公交车半个车身,隔着车窗,南亦谦能够看见她靠着椅背在发呆。

        薛祺抱着文件和电脑,刚走到楼底下,就见薛安在那棵前几天烧纸的树底下来回溜达,她脚步停下,看了会儿,是的,从此以后就没有母亲了,是会这样不安的。

        父母去世之后,子女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老的人了。

        薛祺重新迈开步子,“叔。”

        薛安拧在一起的五官松开一些,哎了一声,然后迎过去,接了薛祺手中的文件袋,“那墓园的事情,你给我发消息说办妥了,也没说在哪里。”

        “走,上去说。”薛祺挥挥手。

        薛安拉住她胳膊肘,语气迟疑,“别,那个,你弟弟回来了。”

        薛祺一听就明白了,今晚她是在薛安家住不成了,看来得撬锁了,她深呼吸一下,然后笑了,“墓园就是城西那个。”

        “那个墓园,是不是——”薛安病了很久,乙肝不能干重活,这么些年,不工作的日子已经让他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怖畏。

        “我出钱。”薛祺的声音比刚刚稍稍激昂了一些。

        如果说以前的日子有什么所得的话,那么就是在这样的情境里,给了她说话的勇气。

        话出口,薛祺看见了薛安杂乱的头发,上面还有烧纸钱时落的香灰。她语气柔和,重新说,“二叔,我出钱。这么多年我在外读书,奶奶在你们家住着,饿了病了,也都是你们照顾着。”

        以前是想要在这样的情境里计较的,刚刚也是想要计较的,可此时此刻,薛祺忽然有了一点觉悟,她已经不属于这里了,现在她大概是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曾经活过的地方而已,她不再有计较的心情。

        薛安重新将文件袋递还给薛祺,薛祺说,“叔,别在底下烧纸钱了,人环卫该投诉罚款了。”

        树底下,连着几天烧纸钱,已经黑焦了一小块,几株野草无辜遭了殃祸。

        薛祺没走出几步,“谁?”

        楼影里走出一个人,南亦谦走出来,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半晌沉默后,砰地一声,蓝色的文件袋砸在他身上,又落在他脚边。

        水泥墙面的民居楼,一个个小方格子里亮着黄色的灯光,炒菜做饭的油烟、孩子的哭闹声乘着光落入黑暗。

        南亦谦弯腰捡起文件袋,拍了拍,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走了。”

        黑洞洞的楼道里,她拿着手机给南亦谦照明。

        咔哒咔哒几下,南亦谦晃晃手中的一字螺丝刀,锁开得太快了,让他有些一言难尽,“你们家这锁,用了多少年?”

        薛祺一把推开门,沾一手灰,“小偷来我们家,都得留下三斤米。”

        南亦谦笑了两声,探手摸门边,”灯开关在哪边?“

        ”别找了,没电。“薛祺说,然后两臂抻直准备抹黑进屋。

        南亦谦一把掐住她的肩,”玩儿我呢?没水没电你回这里来干什么?“

        ”是你说要送我回家的。“

        ”。。。。。。“,南亦谦,”走吧。“

        ”我已经到家了。“

        南亦谦捏着她的肩,将人转一圈儿与之面对面,”没水没电,瞅这楼道应该也没监控,门锁也给撬了,谁能让自己女朋友就这么睡一晚。“

        ”你可以跟这儿睡一宿。”

        薛祺感到肩头一松,继而听见他说,“我下去买蜡烛。”

        刚想喊住他说家里有蜡烛,她脑筋一顿,“去吧。”

        家中陈设几乎未变,她熟门熟路,借着街道外的一点微弱灯光摸到神龛上的蜡烛,点了,滴两滴烛液在红色龛木上,坐稳蜡烛。

        屋子里,在烛光下,各种物品各有各的影子。

        薛祺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张木床,一个坏了半边门的衣柜,原本靠窗边的书桌在高考后被小卖部的阿姨讨去了,说是让自己家的孩子沾沾喜气。

        北方天气干燥,木床未受潮,也没有虫蛀的痕迹。她打开衣柜,里面有几年前离开时用防水胶布包好的棉絮和被子。

        打开,拿出来铺好。她还能闻到樟脑丸的味儿。在床边坐了会儿,也没听到楼道里有动静。走几步到窗边,那里正对着街道,五金店的老板正端着一碗面条坐在店前的台阶上吃。

        “有那么远么?”她喃喃自语。

        盯着超市门看一会儿,有人掀开门帘,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把蜡烛,站在刚刚和她一起等过红绿灯的路口,左右看一下,车辆稀少,走过来的时候,绿灯还没亮。

        你也会闯红灯,还以为有多端正。她在心里笑。

        窗边的视角良好,她像是坐在导演的位置,全方位地观察着演员的表情、动作。

        走进楼栋前,他忽然停住脚步,她也不自觉地瞪大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噢,原来是点蜡烛。

        只一小点火苗将他的白t恤擦出了一片淡黄色的光,在光里,他的脸庞看起来很乖。

        在他走进楼里的同时,薛祺也跟着离开窗边,走出房间,探手摘下神龛上的蜡烛,出门,走去了楼道口。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还从没做过恶作剧,有些紧张。

        脚步声停下,她贴墙壁更紧了,粗粝的墙面隔着衬衣薄薄的布料硌着一整条脊椎。

        “喂?妈妈。”南亦谦眼睛看着蜡烛,楼道里的通风口有风,火苗跟着摇曳。他背个身,稳住它。

        “对啊,今晚不回家了。”

        他很耐心。薛祺想,就像以前高中时,任何一位同学去问他题目,他都会耐心地解答。

        他是一个完整的、圆满的孩子,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她在日记本里这样写着。

        日记本已经被她烧掉了,可她能记得自己写过的每一句话。

        “住哪儿啊?”南亦谦的声音懒懒的,松散敞亮,没有隐藏,”还能住哪儿啊?女朋友家呗。“

        薛祺一手秉烛,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从不曾对以前的日子有任何留恋,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底像流过一股清亮山泉般,有了一点无可奈何的不舍。

        ”好,今天我也爱你。“

        南亦谦挂掉电话,看着楼道口被昏暗的光亮照映出的一道人影,悠悠然地踩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样子朦胧,她心事重重。

        ”等我?“南亦谦手中秉烛。

        她仰起头来。

        他低下头去。

        薛祺重新记起了高考前一晚做的那个梦,教学楼的楼梯口,他从后环抱她,然后将她推下去。她想,其实还算灵验,只是角色互换而已。

        她将怀着喜爱的心情,对他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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