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章 既见君子（7）
丹遥回过头去，却见哥哥范鸿铮并傅玉笙站在身后不远处，润秋瞧见范鸿铮，早就猴儿一般缠上去，又是笑又是叫:“表哥，表哥，你这一回从北京来，可给我带了什么不曾？”
范鸿铮笑道:“你自己寻好东西，也不说跑一趟去拿，难道还叫我这做哥哥的给你送到家里头去？”
润秋得意道:“果然是有好东西。”转而撒开范鸿铮一把抱住了范丹遥，“表姐，回头到你那里，我可要看看表哥带给你的顽意儿，”回过头来示威的看了一眼范鸿铮，“省的有人厚此薄彼。”
范鸿铮道:“万一我薄的是丹遥厚的是你，到时候你可如何收场呢？”说着拿手点一点润秋的脑袋，“回头到了家中可放老实些罢，别以为一招两式的都能瞒天过海，打量我爹娘不知道谁给出的主意呢？”
一句话戳中了润秋的软肋，当下里便有些心虚，一壁捂着帽子一壁讪讪笑道:“上学这件事，也不单是我的主意。”
范鸿铮道:“但这绝食却一定是你出的主意。你也不瞧瞧你表姐都瘦成了什么样子。倒是听说，你这几日顿顿吃得香甜，怎么自己不去绝食啊？”
润秋振振有词道:“甚么叫做量体裁衣、有的放矢，我表姐一向身娇体弱，绝食不过一两日便可让我姨夫姨母心软，倘若是我使上这一招，那半个月后也不见得我爹会松口。”
范鸿铮笑道:“在家中道理是丹遥的，一旦遇着了你个丫头片子，那道理便成了你家的了。”说着不住摇头。润秋却觉得这是一句夸赞的话儿，仍抱着丹遥并不松手。
丹遥一直没说话，一双眼睛却是偷偷放在傅玉笙身上，眼见他目光落在润秋抱着自己的手臂上，不由得面颊微热，忙挣脱开，又向他哥哥掩饰道:“哥，你们怎么来了？”
范鸿铮笑道:“玉笙来咱们这里，可不得略尽地主之谊？知道这里的大鼓戏说得好，因此带他来转一转。方才人群围的密一些，不提防你们也在此处。”
傅玉笙亦笑道:“早就听鸿铮说，这黄河沿儿上的大鼓戏是一绝，今日少不得央他来带我听上一听。”
润秋插嘴道:“咦，这黄河沿儿上说大鼓戏竟不是头一遭？”
范鸿铮这时伸出一个指头在润秋头上凿了一个爆栗，道:“你还在襁褓的年纪，那老人家便在这黄河沿儿上说戏了。”回过头去却是对着傅玉笙不无感慨道，“我整本儿的《说岳全传》都是在这里听完的，想不到时过境迁，他老人家的孙女也到了唱戏的年纪，到叫我自个儿催生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来。”
润秋的帽子几经坎坷，这时节终于禁不住折腾将将掉落，脑后三千青丝发再无隐匿，虽未曾引得路人侧目，也慌得不轻。情急之下她躲到范鸿铮与傅玉笙之间，竟是全仗着两个男子的身高给遮挡着，一壁躲一壁向丹遥招手:“姐，姐，还不快来帮忙！”
丹遥一壁笑一壁去给她绾发，一双巧手不过几缠几绕，不费一钗半簪，那帽子便又能够服服帖帖的戴在头上。然而身后便是男子和煦的气息，她甚至能感受到有呼吸轻轻扫过脖颈，就连心脏的跳动也不由自主的随了身后呼吸的频率。
猛听得润秋赞道:“表姐，你这一双手真是承了我姨母针线上的好手艺，不去我姨夫的佩帷居，当真是可惜得紧。”
丹遥道:“你到有脸说，我这也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忘了姨母给你布置的针线活计，是谁替你做得了？”说着轻轻将帽子卡上去，一壁细细端详道，“都说投桃报李，几时你也报我一报，替我做一回？”
润秋眼珠一转，道:“我二姐快回来了，到时叫她替你做呢，横竖我这针线，你也瞧不上。”
范鸿铮转身问道:“润夏怎么这时节要回？”
润秋哂道:“这到了端阳，我三娘可不得叫她女儿荣归故里？”又向丹遥撇嘴，“我三娘还特地叫了她远房侄女来，说是替她张罗亲事，其实还不是想在娘家人面前显摆显摆，瞧瞧她女儿嫁的有多么好罢了。”
丹遥和鸿铮几乎是同时伸手，在润秋的头上一戳，润秋忙忙的护住自个儿的帽子，十分委屈的看着她表哥表姐，道:“你们范家的都是一个路数，平白的老是戳人家脑袋。”
丹遥道:“那是为了让你长一长记性！你说你，平日里胡说也就罢了，润夏姐回来，可管一管自己这张嘴罢。”
润秋双手抱头，既是护住帽子，也是投降的样子，却不说是或不是，只眨巴着一双眼睛瞧着丹遥，也不知逆耳忠言听进与否。范鸿铮向傅玉笙无奈道:“我这个小表妹，一向顽皮的紧，又口无遮拦，实实是叫人头疼。玉笙，我是真羡慕你，有个那样文文静静的妹妹。”
傅玉笙笑道:“我妹妹起小在我父亲身边长大，早就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了，我倒觉得这她这样很好。”
范鸿铮道:“一个这样子也就罢了，丹遥也是时不时的使些个小性子，两个凑到一起，看你受不受的住。”
平日里这样的编派也没少听，可今日听来却分外刺耳，丹遥有些不满，欲要辩解什么，又觉的此时开口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送上门儿去给人把柄。正在两难，只听傅玉笙笑道:“这才正常，就像我妹妹虽然对人有礼，但也时常同我使些个小性子，这是瞧得上你才同你这般，换个人再不敢如此。”
范鸿铮道:“那回头开学，你来替我把她们送去学校，也省得我这一路上……”话还未说完，早被润秋丹遥瞪得噤声。傅玉笙倒是甚少瞧见范鸿铮这样吃瘪的样子，忍不住抿唇一笑。
丹遥有些恍惚，她觉得傅玉笙笑起来也好看，只不过他对谁，似乎都是这样的笑，温和有余而开怀不足，且并不掺杂些个旁的情愫，倒不像是个少年人的样子。
因是范鸿铮执意要傅玉笙饱览自然之景，便没有叫车，一路竟是晃悠着走哪算哪。此时天已黄昏，水上金光灿灿，岸上暮风习习，吹得飞絮也飘忽不定，有些依附于青青柳枝，像是卷着半帘的烟雾。
润秋兀自掸着身上，一壁皱眉道:“这飘絮的天儿几时能过得去，这一天天儿的活像是发了霉，真是晦气。”丹遥却在看着这些团团逐队的小东西，觉得古人说的“日长飞絮轻”内里夹杂着的几分欢喜，元也是有几分道理。
他们是两两结伴走的，润秋、丹遥在前，鸿铮、玉笙在后，然而地上只有两道伟岸身影。原是男子身形高大，盖过了她姐妹二人，又像是只有她哥哥同傅玉笙在并着走。丹遥出神的望着玉笙的影，只希望能在这河沿上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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