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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第章 不可求思(3)


丹遥拿指头在润秋脑袋上死命一戳,咬牙道:“凡事一味冲动却不晓得动一动脑子,也不想想若真是按了你的法子,咱们是得了快活,那许家姐姐往后在豆城如何自处?到时候范许两家亲家变冤家,莫说我们家,便是你沈家,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润秋一愣,转而将左手食指关节放在嘴里咬的津津有味,含混道:“表姐,你说这话不像是你,倒有点像我姨母了。”

        范鸿铮此时却是温和的看着丹遥,道:“这些话,怕也是母亲同你讲的吧?”他站起身来,把手上的茶碗儿搁回桌子上,若有所思道,“倒也听母亲说过,只不过那时节过耳如风,不似今日听来这般振聋发聩。”

        丹遥倒不提防自己有这样的本事,愣怔怔的瞧着范鸿铮,润秋看看她表姐,又瞧瞧她表哥,忽然站起身来随意的掸了掸身上,不耐烦道:“走不走,倒是给句痛快话儿啊。”

        范鸿铮抬头笑,却是伸出一根手指来在润秋的头上点了一点,道:“润秋,你该回去睡觉了,仔细姨母找你不见,到时又是一场饥荒。”

        这便是逐客的意思,润秋一腔的热血抱负而来,自然想不到会是这样的铩羽而归,愤懑满怀正要怼她表哥两句,却被丹遥按住。只听丹遥言语殷殷:“哥,你先歇着,我过两日再来找你。”说着连扯带拽的把润秋拉了出去。

        眼看着透雕木门急忙忙带上,绿绮的影子在门前晃了一晃,两个妹妹的脚步声便是渐远渐消,范鸿铮看着桌上信封,褶皱间的阴影在灯火明灭间游游移移,像是有了命理,又像是浮尘随水,端的是身不由己。良久,也只能将信笺原样放回了抽屉里,在屉格的摩擦声里一回长叹。

        大红的轿子摇摇晃晃抬到了范家,彻底打破了范许两家破婚不和的谣言。人们聚在一起都说,范家的少爷与许家的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段良缘。

        是不是良缘,丹遥说不清,润秋也想不明白。不过润秋不明白的是丹遥的态度,她冷眼旁观丹遥处事,竟是处处回护着这位新入门的嫂嫂,倒像是在帮衬着她姨夫姨母,逼着范鸿铮就范。润秋瞧不过,想要再去逞能,却被她大姐润春拉住谆谆教导:“咱们说到底不过一个表亲,俗话说一表三千里,丹遥尚且不去向着她哥哥,你在这里又充什么能耐?”

        范鸿铮依着规矩拜堂成亲,翌日交出了一方带血的白帕,甚至在回门当日陪着新婚的妻子回了娘家。然而这也是他的底线,回门的第二日,便打了学校的招牌,收拾了随身物品起身北上。

        据说傅玉笙是一并同去的,丹遥有心在车站等上一等,奈何她父亲母亲对此事都十分不满,自然不会叫她在这里多呆。左右无法,也只得将一小袋柑橘给了范鸿铮,这还是许家在赣南的堂亲远路捎过来的,范鸿铮淡淡接过来,丹遥瞧见他手上,似乎有一道新添的伤痕。转念又想,润秋那样爱热闹的一个人,怎么今日没有前来向送?

        原来是怕小幺女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沈家着意看管,又没收了她私藏的几件男装,润秋这几日行动不便,就连范鸿铮离家北上的消息还是她二姐润夏告诉她的。然而还来不及愤慨,润夏又要启程回金陵,临别少不得凄凄切切,润夏却宽慰着过不几日便又可得见。眼看着火车鸣笛远去,润秋站在风里默默地攥紧了一双拳头。

        这一日,丹遥得了润春相托来劝解润秋,丫鬟却说三小姐还在睡着,丹遥想着这丫头平日里猴儿一般,此番显见得是有些气闷了。当下里屏退众人悄悄进了屋,但见沈润秋懒懒的躺在床上,见她来也不起身,反而翻身向里侧过去。

        丹遥笑道:“天气这样好,柳絮杨絮也飞得尽了,难得你闷在家中,怎的也不出去耍耍?”

        润秋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热的燥死个人,还出去耍呢。”

        她背着身子看不清表情,丹遥走过去,索性坐在床边,探身向润秋脸上看去。润秋却不愿叫她得逞,将手中书卷往脸上一盖,“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在书底下疼的龇牙咧嘴。

        丹遥坐在床边想笑又不敢笑,撑了半天才道:“你这会子睡得长了,难免夜里走了困意,听说那黄河沿儿上的大鼓戏又换了一本,可要去听一听?”

        润秋对大鼓戏还是有兴趣的,正在思忖,冷不防脸上的书被丹遥一把掀开,劈手去夺时,却听丹遥“呀”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拿了小镜子来照。润秋就手一瞧,只见脸上果然添了一道子红,丹遥叹道:“你这说出去是自己打的自己,谁信呢?下这样狠手。”

        润秋道:“我出去就说是你打的,横竖这屋子里也没旁人。”

        丹遥忍不住拿手在润秋头上一点:“我为着你好来瞧瞧,你倒好,咬上吕洞宾了。”

        润秋歪一歪头,不耐道:“可不都是为了我好,为二姐好,还得为表哥好,你们可真忙。”

        丹遥的手在空中悬了一悬,半晌落下来,道:“好不好,谁知道呢?”她说着转头过去,午时的阳光透窗而过,肉眼可见的尘埃在其中杂乱无章的舞着,像是平白的起了一阵烟雾,然后她就想到了那位许家的大小姐,她新入门的大嫂——许忆乔。

        明明是大红的嫁衣,大红的盖头,一步一摇间并蒂莲叶灼灼生艳,丹遥瞧着却像是淡淡茶烟,风一吹就要散了。

        敬茶的时候,眉眼间倒是有些新媳妇的羞赧,让丹遥过目难忘的却是那一双细瘦的腕子,茶碗儿颤巍巍搁在手心里,得亏着她母亲趁早接过去,然而翠玉镯子又空落落挂在那儿,仿佛一垂手就要碎在地上。

        回门的第二日便是独守,下人们饶是不敢说什么,眼神中也是有几分可怜的意思,却独独不见这位少奶奶羞恼愠怒,每日里请安奉茶,甚至与她母亲学起了香包制作,娘家带出来的好针线,饶是要求严苛的范家主母,也禁不住称赞几回。

        丹遥与这位新嫂嫂交集不多,偶尔进出院子能看到她在女贞树下做针线,安安静静的,有人来便是抬头一笑,那笑容里,是温煦和暖的意思,有点……像傅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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